程映雪满目好奇,说着下意识向前微微倾了身。
那老妪闻此不甚在意地一摆手:“嘿!还能怎么样,那郭老爷看馆业至此是做不通了,就变卖了家产,带着一家老小,举家搬离绩溪,到别处重新起业、讨生活了去呗!”
“至于姑娘您刚问的他那个女婿——他们家姑爷起初自然是没少帮衬着自家老丈人的,但一则远水解不了近渴;二则,事可再一再二,那也不能再三再四呐!”
“——试问,这世上有哪个男子愿意平白无故地养着自己的小叔子?尤其那个小叔子还是个会败家的,他都快将郭家的家业败光了,那姑爷再见了他,这心里头能不起嘀咕、不多掂量掂量嘛!”
“这样……倒也是。”小姑娘听罢思索着一点脑袋,“诶,老人家,那所以他们郭家的园子,就是因为这个而这样荒废下去的?”
“那也不是。”老妪摇头,“其实他们郭家本家住着的那个大院是卖出去了,但买家嫌那戏园子晦气败了本家的风水,就没要。”
“加上我们绩溪是个小地方,谁家出了点什么事,很快就能传遍整个县城——能一口吃下郭家那么大个大院的人家都不愿意要这戏园,余下本来对这园子还颇有些兴趣的人家自是也不敢下手。”
“而郭老爷他们当时又急着搬离本地——于是这园子就这么荒废下来了,前些年,说是里头还钻进去不少从山林里逃出来的野兽呢!”
“——好了,几位仙长,那园子到了,小人也就只敢把几位送到这里了。”领着众人赶到了那荒戏园外面的老妪垂了眼,笑意中微带了些讨好,“仙长,几位若没有别的吩咐,那小人……小人这是不是……”
“好,婆婆,后面的我们自己处理便是——这一路麻烦您了。”苏长泠颔首,话毕顺手塞给那老妪二两银子充作引路的费用。
老妪接了银子,立时眉开眼笑地与几人迭声道了谢,临转身时还不忘碎碎念叨着,与人多说了两句她近来在县中听到的碎语闲言:“诶,好,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哎,对了,仙长,几位要进这荒戏园子的话可千万小心——小人近些日子常听人说,那园子里每逢夜半便会莫名传来鬼怪们唱戏的声音……好似还有人曾亲眼看到过有傀儡偶自行在地面上行走跑跳……这东西,简直瘆人得厉害!”
“是吗,这么可怕?婆婆,有劳您提醒了,我等会多加小心的。”剑修答对了那老妪一句,言讫转眸同自家徒弟使了个眼色。
程映雪意会,当即笑着又塞给那老妇一把零散的碎银。
猛然得了意外之喜的老妪喜出望外,她这下竟也不敢再多待了,唯恐几人反悔一般,立马千恩万谢地攥紧那银子,一路小跑着离去了。
“啧,这老太太可真有意思,方才还不大急着走人呢,这会跑得像只兔子似的。”扒在苏长泠袖边,只朝外露出半截脑袋的小鬼哼哼着一撇嘴巴,那模样仿佛是对那老妪的行为颇为不屑。
“正常,毕竟小橙子刚随手抓的那一把碎银,没有二两也得有个一两二三钱了,可她顶着‘撞鬼’的风险给咱们带路,一次拢共也才能拿到二两。”非毒面不改色。
“加之她家中孙儿生着重病,这会正是急用钱的时候……冷不防见了那么多银子,当然是既欣喜又担心,怕好容易煮熟了的鸭子,到了嘴里又突然飞了。”
“不过,在她刚说的那些话里,有一点确实让我有些在意。”苏长泠微蹙着眉头接过女鬼的话茬,“那些会自行走路的傀儡偶是什么东西,雀阴他们弄出来的?”
“很显然。”非毒应声轻嗤,“小长泠,你总不会觉着,雀阴吞贼他们两个占着这么大的戏园,只是为了住得宽敞点吧?”
“那倒不是。”剑修摇头,“我只是好奇那些傀儡是被厉鬼附身了,还是雀阴他们用其他法子捏出来的新东西。”
“——从前在山上那会,我好像没听说徽州境内有出现过这样的东西。”
“这我就不好确定了,但听着更像是原本就被困在那傀儡里的魂魄……”非毒沉吟着微微一顿,遂话锋一转,抬腿便冲着那园内迈去,“算了,无所谓——管它是人是鬼还是傀儡,咱们进去了,自然就能知道。”
……这倒是。
苏长泠思索着微飘了眼神。
就是她总觉着好像还有哪里怪怪的,又说不清楚。
但这确实都算不上什么问题……
剑修敛眉,示意身后盆栽盯紧了那蠢蠢欲动、随时都想找个机会立地开溜的小道士后,便随着非毒推开了那已然斑驳掉了漆的厚重木门。
木门转动,生了锈的户枢在吱嘎声间扑簌崩落下大片干瘪的红,跌在地上如同已腐朽了的血。
苏长泠刚跨过那不足三寸高的低矮门槛,未等站定,便觉有一道阴风顺着后股陡然爬上了她的脖颈。
原本瞧着还艳晴晴的天色在这一瞬倏然沉暗,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正想抬腿继续朝前方行去,却又无端被什么东西猛一下攥住了脚踝!
找死!
剑修眼神一厉,指尖剑诀一掐,反手便是一道剑气,孰料不等迅猛如雷的剑气劈落,就先撞上了两朵凭空出现的银丝珠花!
“叮!”
剑气在击上那珠花的一刹便将之绞散成无数碎片,非毒见此忙不迭拉着程映雪向一侧疾退,落地时那碎珠已然在木门上留下道道指深的痕。
一击未能中的的苏长泠近乎本能地低头循着自己的衣摆向下望去,定睛时才发现,刚刚一直抓着她的脚踝而不肯松手的,竟只是只不足成人两掌高的绘彩人偶!
这是……他们长傀儡戏用的提线偶?
剑修皱眉,遂俯身一把逮住了那见势不妙,还欲躲进她衣摆里的木头人偶。
木偶勾勒着精致眉眼的面上生动地现出了几分恐惧。
她勾着腕子晃了晃,很是费了番功夫,方得将那木偶自自己的踝间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