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军山山下的丛林里,雪雾还没散干净,腐叶在靴底碾出黏腻的“咕叽”声,混合着远处隐约快速移动的黑影和不绝于耳的炮击声。
一处用圆木、沙袋层层叠压的防御工事藏在灌木丛后。
混成军团军团长马其拉半蹲在工事顶端,肘部抵着沾了泥浆的树干,望远镜镜片映着前方人类阵地的火力点。
身后几名随从垂手侍立,衣服上的破洞露着结痂的伤口,雪落在伤口上,没人敢抬手拂掉,生怕惊扰了身前这位眼神阴鸷的“首领”。
“正面这股人类,到底是哪支部队?”
马其拉放下望远镜,视线扫过随从们紧绷的脸,没带半点情绪。
负责情报的万夫长尤文·克赶紧弓下身,腰杆弯得几乎贴到膝盖道:“军团长,尖兵摸了两回前沿阵地,今天早上还抓了个活口,加上从战死人类军服领章、臂章上的编号,能确定正面之敌乃是239机械化步兵旅。”
它顿了顿,偷偷抬眼瞥了马其拉一眼,见对方没不耐烦,又接着说:“滩沙江那仗我们与其交过手,火力不算最猛,但撤退时能守住防线,是人类正经的主力,不算软骨头,但也没到啃不动的地步。”
马其拉扯了扯嘴角,露出森白的獠牙道:“软骨头没意思。就得是这种打过仗的主力,碾碎的时候骨头渣子才够响,配当咱们的磨刀石。”
可军团长,根据侦查显示。”尤文·克斟酌着开口,“他们左翼三公里外,是支刚组建的预备役,工事也相对较为薄弱,连地雷都没埋全。从那儿绕过去,顶多……”
“顶多死几个低阶的?”
马其拉突然转头,眼神直刺向尤文·克,“尤文,你忘了咱们的规矩?低阶个体的命,也配算‘损失’?死了跟死只苍蝇有区别吗?再者说,人类那套部署我比你清楚,主力身后大概率不会有另一只主力,他们总想着把精锐放前头挡着;但你以为的‘软柿子’背后,准藏着另一支精锐等着打援。上次在青石镇,咱们就是绕着软的打,结果一头撞进人类的伏击圈,折了五百多只特感。你忘了吗?”
尤文·克身子一僵,赶紧摇头:“没忘,没忘军团长!是属下糊涂了!”
“糊涂就给我记清楚。”马其拉转过身,重新拿起望远镜看向人类阵地,“既然如此,不如借着这股突然性,直接把眼前这支出名的主力敲死。杀干净这些老兵,剩下的新兵蛋子,正好让低阶个体们吃个够,让它们知道,人类的命,跟踩死只蚂蚁没区别。到时候,239旅一灭,周边的人类部队自会溃不成军,咱们再逐个收拾,比绕路省事多了。”
尤文·克没再反驳,头垂得更低,旁边身形矮小的特感哈弗茨却紧接着开口:“可军团长,把主力全压在这,万一人类反应过来,调周边部队合围……到时候可能会像第一次滩沙江战役,损失巨大还毫无建树啊!至少派几支佯攻部队,从正面发起一次攻势强烈的猛攻!吸引注意力的同时,也能为我们的主攻方向争取机会。”
“机会是拼出来的,不是等出来的。”马其拉猛地侧过身,铁钳似的手直接扣住哈弗茨的肩膀,指骨深陷进对方青黑色的皮肉里,听得见细微的骨裂声。
看着哈弗茨脸都扭曲了,却不敢哼出一声,它才慢悠悠凑近道:“哈弗茨,你懂什么叫‘出其不意’?佯攻就是给人类喘气的机会,我们在摸他们的底,他们也在盯我们的路。要打,就得像一柄矛头,能扎多深就扎多深,直插心脏!就得让那群懦弱的异类亲眼看着,自己的精锐被一点点撕成碎片,让他们记清楚:敢挡我的路,最后连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属下……属下遵命!”哈弗茨浑身发颤,不敢再抬半分头,冷汗混着雪水往下淌。
虽然成为感染者已经丢失了恐惧,还有肉体的伤痛,但来自更高层次的威压是直戳灵魂的。
那不是简单的力量压制,是踩着无数同类和人类尸体堆出来的狠戾,只要稍微触怒,下场只会比被人类的子弹打穿脑袋更惨。
它哪敢忘,马其拉是从南方一座常年飘着霉味的小县城里,踩着同胞的尸体杀出来的狠角色。
那地方灾变前不过是地图上都难找的弹丸之地,靠种水稻为生,街上常年飘着潮湿的霉味,连水泥地都能长出青苔。
可灾变后,却成了马其拉的“练兵场”,成了人类的噩梦。
据说灾难爆发的头三天,它就凭着一把生锈的消防斧,硬生生砍开了县城幸存者的避难所大门,把里头百来号人全喂了最早出现的低阶感染者,自己则踩着同胞的尸体,成了那片区域第一个特感。
滩沙江战役后,感染者高阶指挥层在核弹的打击下伤亡惨重,几近全军覆没。
马其拉自然而然就顺理成章地接管了残余的部队,组了这支混成军团。
虽说混成军团比主力军团少了些重型装备,也缺了那种成建制的精锐特感部队,可实力绝不容小觑。
其麾下有一支3000左右的完全体巨型感染者作为中坚力量,并且还有着不少于2万只左右的特感。
而低阶感染者,早就成了军团里最不值钱的存在。
暴雪连着下了接近一个星期,气温低到能冻裂石头,不少低阶感染者因为没东西吃,又扛不住冻,要么在雪地里冻成了冰坨,要么就自相残杀,最后只剩下些战力出众的个体。
如今能剩下十多万的数量,还是马其拉特意让人从周边废墟里搜罗来的。
虽说低阶感染者的智商一直是硬伤,连基本的指令都要反复驱赶才能执行,可当马前卒根本不需要思考。
平时让它们跟在部队后面,遇到人类的铁丝网或简易工事,就赶上去当“肉盾”,用尸体铺出通路。
要是部队缺粮了,高阶感染者就会抓活的低阶感染者,撕开它们的胸膛,生吃里头还带着温度的内脏。
这就是一支没有后勤的部队所采取的办法,又可以变相的称为养蛊。
弱者全死了,剩下的都是强者。
“半个小时后,投入所有兵力发起总攻,不得后退一步。”
马其拉背过身,踩着积雪往工事深处走。
阴影逐渐吞没它的背影,也吞没了那些没说出口的算计。
有些话不能摆在明面上,必须裹上“战略部署”的光鲜外衣,才能让底下的人甘心把命交出来。
骗一支部队去送死,光靠铁腕威压远远不够,还得给个值得相信的“奔头”。
要让低阶感染者闻着人类的气息,以为冲上去就能撕到血肉;要让尤文·克、哈弗茨这些将领盯着“突破防线”的目标,以为再往前一步就是胜利,哪怕那所谓的“曙光”,不过是用同类的尸体堆出来的虚假幻影。
感染者是不怕死,可再麻木的本能也抵不住一味的送死。
只要是活物,就会有懈怠的时刻,就会在绝境里生出求生的念头。
被鞭子赶着往前冲,和以为冲过去就能活下去,这两种状态下爆发出的战斗力,天差地别。
单凭这支不到二十万、一多半是连指令都记不全的低阶感染者的混成军团,想真的啃穿整条人类的防线,简直是天方夜谭。
击溃239旅只是一个幌子,它要的从来不是“突破”,而是“搅局”。
它要让人类的侦察兵看到这黑压压的冲锋,误以为感染者主力已经压境;要让那些本就神经紧绷的人类士兵自乱阵脚,以为将要面对的是灭顶之灾,从而出现溃散的缺口。
更深一层,是要摧毁人类的作战决心。
当他们看到低阶感染者像潮水一样杀不尽、打不完,当他们的子弹快耗尽、工事快被尸体填平,恐惧就会像瘟疫一样蔓延。
更何况,前沿城市的难民还没疏散完。
马其拉早就从俘虏嘴里撬出了这个消息。
当枪声越来越近,当死亡的阴影笼罩过来,人类内部的混乱会比正面战场的厮杀更致命。
到时候,难民会抢着逃离,会冲垮人类的后勤线,甚至会和守军起冲突,而这,正是它要的。
它要的从来不是这一场小胜,是为后续真正的会战铺好垫脚石。
用这二十万“炮灰”的命,换人类的军心涣散、部署混乱,等真正的感染者主力赶到,剩下的,就只是收割罢了。
身后,尤文·克和哈弗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忌惮。
没人敢质疑马其拉的决定,哪怕这决定看起来疯狂得要命。
半个时辰一到,震天的嘶吼声突然划破雪雾。
那声音不是整齐的呐喊,是十万只低阶感染者杂乱的嚎叫,混着牙齿摩擦、兵器互相碰撞的声响,从丛林里涌出来时,像一股黑色的潮水,瞬间漫过了雪地。
尤文·克带着特感部队督战,抽出腰间的砍刀,一刀砍断一个滑倒的低阶感染者脖子,青黑色的血溅在它脸上:“冲!谁慢一步,就是这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