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生得一副好模样。”
侯怜儿开口道,语气淡淡的,听不出褒贬。
“难怪能让殿下……念念不忘。”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苏玉萱心头微涩,面上却依旧平静。
“娘娘谬赞,民女蒲柳之姿,不敢当。”
“不敢当?”侯怜儿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
换做任何一个女人,恐怕都忍受不了自己的丈夫,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别人身上。
“苏小姐如今在竹叶轩的江南会馆做事,听说很得苏大掌柜看重?倒是个有本事的,难怪心气也高。”
“民女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分内事,糊口而已,不敢言本事,更无心气。”苏玉萱回答得滴水不漏。
“糊口?”
侯怜儿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有趣。
“苏长史家的千金,竟需要自己抛头露面去糊口?说出去,怕是要让人笑话苏家家道中落呢。”
她的话语开始带上刺。
苏玉萱沉默了一下。
她能感受到侯怜儿话语里的试探和隐隐的敌意。
“家父为官清正,俸禄有限,民女已及笄,不愿再徒耗家中米粮,自食其力,凭本事吃饭,民女以为,并无不妥,亦无损苏家门风。”
侯怜儿被她这番不卑不亢的话噎了一下。
她本想用身份压人,没想到对方搬出了自食其力的道理,还扯上了苏家门风,让她一时不好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她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换了个方向。
“苏小姐是个明白人,本宫今日请你来,也无他意,只是你与殿下……毕竟有过些牵扯。”
“如今本宫既为东宫正妃,自然希望东宫内外安宁,不起波澜。”
她放下茶杯,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殿下身份贵重,一举一动关乎国体,有些不该有的心思,不该有的念想,苏小姐还是趁早收起来为好!”
“安安分分在会馆做你的文书,才是你的本分。”
“若再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本宫耳朵里,或是扰了殿下的清静……苏小姐,你是聪明人,想必知道后果。”
“苏长史在扬州为官不易,莫要让他难做才是!”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敲打和威胁了!
苏玉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为父亲感到一丝担忧。
她抬起头,第一次直视侯怜儿的眼睛,那眼神清澈而坦荡。
“太子妃的教诲,民女谨记在心,民女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民女所求,不过一份安稳,自食其力,绝不惹是生非。”
“东宫清静,民女断不敢扰,家父为官,只知忠君体国,民女亦不敢因己之故,令家父蒙羞,请太子妃放心。”
这番话,与其说是顺从,不如说是一种明确的划清界限。
侯怜儿看着苏玉萱那双坦荡的眼眸,一时间竟有些失语。
她准备好的那些更严厉的警告,似乎都失去了落点。
对方表现得太过懂事,懂事得让她觉得自己的敲打有些多余,甚至……有些难堪。
她挥了挥手,带着点意兴阑珊。
“你明白就好,退下吧。”
“民女告退。”
苏玉萱再次行礼,动作一丝不苟,然后转身,挺直背脊,一步步退出了东宫侧厅。
走出殿门,外面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她才感觉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没有想象中的疾风骤雨,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和侯怜儿话语中隐含的威胁,依然让她感到疲惫。
她加快脚步,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回到苏府那个熟悉的闺房,苏玉萱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略显苍白的脸。
她没有哭,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侯怜儿的话虽然难听,但站在她的立场,一个刚刚上位,地位未稳的太子妃,对丈夫曾经的心上人有所防备,甚至警告,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可理喻。
只是这种“情理之中”,更让她看清了自己与李承乾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个苦涩的微笑,喃喃道:“这样也好……彻底断了念想。”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
第二天,在江南会馆,苏玉萱明显有些魂不守舍。
整理一份发往江南豪商关于丝绸期货的商情简报时,她竟将一个关键的价格波动数据抄错了位数。
这份简报很快被送到了苏惠心的案头。
苏惠心看着那份明显有误的简报,又看了看下属报来的昨日苏玉萱被东宫召见之事,心中了然。
她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将苏玉萱叫到了自己那间安静的书房。
“这份简报,怎么回事?”
苏惠心将简报推到苏玉萱面前,语气平静,没有责备。
苏玉萱一看那错误,脸腾地红了,满是愧疚。
“掌柜的,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我这就拿回去重新核对改正!”
她伸手要去拿。
苏惠心却按住了简报,示意她坐下。
“坐下说,是东宫那位……为难你了?”
苏玉萱鼻尖一酸,强忍着摇摇头。
“没有,娘娘只是……提点了我几句。”
苏惠心轻笑一声,摇头轻叹道:“无非是些警告的话,让你离太子远点,安分守己,对吧?”
苏玉萱默认了。
苏惠心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下来:“玉萱啊,你做得很好。”
“面对那种局面,能稳住心神,应对得体,不卑不亢,没丢咱们会馆的脸,也没丢你自己的骨气,这份心性,我很欣慰。”
她顿了顿,看着苏玉萱的眼睛。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尤其是牵扯到皇家,更是身不由己。”
“但你要记住,你现在是竹叶轩十大会馆的文书苏玉萱,这份差事,是你凭自己本事得来的立身之所。”
“只要你自己行得正,做得稳,谁也动不了你,苏长史那边,驸马爷和长公主殿下心里有数,不会让人无端欺辱苏家,至于其他的……交给时间吧。”
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像一股暖流注入苏玉萱的心田。
她眼眶发热,用力点了点头。
“谢谢掌柜。”
苏玉萱走后,苏惠心把简报拿到一边去,心中忽然对苏玉萱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
“倒是和她共情了...”
苏惠心自嘲一笑,心底也泛起丝丝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