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比黄蜂人刺客的惨死,浇熄了先遣队成员心中残存的侥幸。卡扎克和他的克鲁特同伴,也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远离了深井。格拉图所在的培养缸内,淡红色的营养液近乎沸腾,它施放的心灵护罩明灭不定,显然已经支撑到了极限。
\"灵族戏班……他们把我留在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这个'天井'?\"安卡心中思绪翻涌。先知孔苏那神神叨叨的话语,此刻有了一丝指向。这个地方,显然对灵族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而这口深井,很可能就是一切的关键。他必须弄清楚,这深井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
\"旺财,守住这里,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深井边缘。\"安卡的声音通过个人终端,传达给尚能保持理智的队员,\"格拉图,尽力维持心灵防护,我需要一点时间。\"
\"安卡……你要……做什么?\"格拉图的精神波动传来。
\"冒险一试。\"安卡没有过多解释。
他再次将意识沉入与6262的链接之中:\"6262,分出一小队纳米机械虫,大约一千个单位。直接感知井下的情况。\"
\"警告,安卡。这种强度的负面精神力场,即使是经过特殊强化的纳米机械虫集群意识,也很可能在短时间内被侵蚀、同化。一旦虫群意识崩溃,你的精神也可能受到严重冲击。\"6262的声音带着担忧。
\"我知道风险,6262。我没有太多选择。\"安卡意志坚定。
一小股比尘埃更细微的银灰色\"气流\",从安卡左臂的个人终端下方逸散而出。这些纳米机械虫,刚刚脱离主体,便受到了某种无形的惊吓,在空中微微颤抖,它们的集体意识中,传递出强烈的、想要逃离这片区域的抗拒情绪。
源自深井的悲伤意志,对它们这些拥有初级集体智能的微小造物,同样具有强大的感染力。它们本能地拒绝靠近那散发着绝望气息的深渊。
安卡深吸一口气,调动起自身的磁力灵能。
\"别怕……\"闭上双眼,磁力灵能轻柔地包裹住那团躁动不安的纳米机械虫群。他的意识,与纳米机械虫群的集体意志,建立了直接的链接,安抚着它们集体意识中的恐慌与抗拒。
纳米机械虫群的躁动平息了下来,在安卡的意识引导下,重新汇聚成一股细密的银灰色\"尘埃\",缓缓向着深井的边缘飘去,然后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虫群贴着光滑而冰冷的灵骨井壁,缓缓向下沉降。越是深入,那股悲伤的意志就越是浓厚,仿佛要将一切都拖入永恒的绝望。安卡凭借着强大的磁力灵能,勉力维持着与虫群的链接。
深井内部,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源。纳米机械虫激活了自身的微型传感器,以各种不可见光波段,探查着周围的环境。
下沉了不知多久,终于,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那光芒,源自井底的中央。
虫群缓缓靠近。
展现在安卡(通过虫群的集体感知)面前的,是一幅令人永生难忘的景象。
井底的中央,静静地匍匐着一只完全由纯粹的白色灵骨和凝练的灵能构成的猛虎。它的身躯雄壮而优雅,每一根骨骼都闪耀着柔和的内在光辉。双目紧闭,陷入了永恒的沉睡,但即便在沉睡之中,依旧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神圣。
在这只巨大的灵体白虎周围,环绕着难以计数的、散发着黯淡光芒的小点。每一个小点,都是一枚晶莹剔透的魂石。成千上万,或许更多。它们众星捧月般拱卫着沉睡的白虎,又被白虎的气息所滋养。这些魂石的光芒都非常微弱,有些甚至接近熄灭,但它们依旧顽强地散发着最后一丝属于灵魂的余温。
这就是井底的秘密——一尊沉睡的方舟灵魂核心,以及无数被封印的灵族灵魂。
\"靠近其中一枚魂石……最边缘的那一枚……不要惊扰它们……\"安卡在意识中,向虫群下达了新的指令。
纳米机械虫群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其中的一小部分,轻轻地附着在距离它们最近的一枚黯淡魂石的表面。
就在纳米机械虫与魂石接触的那一刹那——
一股混乱的记忆流,顺着虫群与安卡之间的精神链接,狠狠地冲入了他的脑海!
安卡的意识,与这股记忆流共鸣。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破碎、重组……
……
我的指尖,划过庭院中那株名为\"星泪\"的水晶花。它的花瓣如凝固的星光,回应着我内心的喜悦。我们的方舟伊思兰娜,在永恒的光辉中链接于古灵族帝国的疆域。
我们歌唱,我们创造,我们的灵魂与方舟的意志融为一体,和谐而强大。我是伊兰雅,一名普通的织梦者,用灵能编织着族人梦境中的诗篇。
每一个瞬间,都充满了创造的喜悦与和谐的共鸣。我们雕琢时光,编织星光,用灵能奏响宇宙的乐章。我们以为这样的美好,会持续到时间的尽头。
直到那一天。
灵族的阴影,从亚空间的深处悄然蔓延。它没有形态,却无处不在。它低语着,诱惑着,将最甜美的毒药,注入我们灵魂的缝隙。疯狂滋长的欲望藤蔓,开始在族人的心中扎根、发芽。骄傲与克制,在它的面前,显得脆弱不堪。
我看到睿智的长者,眼神中燃起了贪婪的火焰。我听到纯洁的歌者,喉咙里发出了淫靡的咏叹。我们的世界,在一点点地被腐蚀,被玷污。
方舟开始震颤,不是因为星海的波涛,而是因为族人内心欲望的冲突。那些曾经和谐共鸣的灵魂,开始发出刺耳的、充满贪婪与放纵的尖啸。
我们最尊敬的先知伊奈兰尔,没有犹豫,没有哀悼的时间。她强行切断了伊思兰娜方舟世界与灵族古帝国核心区域的灵能链接——斩断肢体的剧痛,让整座方舟世界都在颤抖,无数灵骨结构发出哀鸣。
一部分与帝国核心联系过于紧密、已然被那股堕落狂潮深度侵蚀的方舟区域,连同其上的居民,被彻底放弃、割裂,任其在亚空间的风暴中湮灭。
我看到我的挚友,曾经与我一同在星光下编织梦境的莱安娜,她所在的艺术区域,就在将被割舍的名单之上。她的灵魂,已经发出了那种令我感到狂热的颤音。我试图通过灵魂呼唤她,但回应我的,只有一片混乱而粘稠的欲望。
方舟断裂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整个艾尔德拉的悲鸣。巨大的灵骨结构在难以想象的力量下被撕开,空间在哀嚎。无数与我曾紧密相连的同胞,在一瞬间,从方舟的集体意识中被剥离,发出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然后永远地消失在那片翻涌着混沌色彩的虚空之中。我的心,也随之碎裂了一角。
伊奈兰尔先知带领着方舟残存的部分,以及我们尚能保持清醒的族人,遁入了宇宙的荒芜边缘,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亡。
我们带着残破的家园,在冰冷的宇宙中逃亡。每一个夜晚,我都能在梦中听到那充满诱惑的低语,感受到灵魂深处被压抑的欲望在蠢蠢欲动。
欲望混沌大敌的威胁,如附骨之疽,并未因暂时的逃遁而消散。色孽的意志,在亚空间中蔓延,贪婪地搜寻着每一个尚未被吞噬的灵族灵魂。
老先知的灵视,日益被更加黑暗的景象所充斥。她看到,即使方舟能够避开直接的毁灭,我们族人的灵魂,在我们自然死亡之后,也终将无法逃脱被那饥渴邪神捕获、永世折磨的命运。
没有永恒的庇护所,没有绝对的安全之地。
在一次最为深沉的冥想中,当她的精神游走到命运长河的最远端时,老先知看到了伊思兰娜方舟所有灵魂最终的归宿——不是融入方舟世界宁静的灵魂之网,而是在色孽那扭曲的领域中,发出永无止境的痛苦尖啸。
既然肉体的存续已无法避免最终的毁灭,那么,或许还有一种方法,能够保护我们最为珍贵的——灵魂。
老先知再次召集了我们。这一次,她的眼中,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以及一种……解脱般的决绝。
\"孩子们,\"她叹息着,\"肉体的存续,已无法逃脱最终的毁灭。但我们的灵魂的火种,绝不能熄灭在那黑暗的口中。\"
她指向中央的灵魂天井。我们的守护神,白色巨虎。
\"我们将放弃这副躯壳,\"老先知举起一枚晶莹剔透的魂石,它的光芒,在昏暗的圣堂中,显得纯净而脆弱,\"我们的灵魂,将进入魂石。然后,所有的魂石,将与白虎一同,封印在这灵魂天井的最深处。\"
\"在那里,白虎将用它的力量滋养我们,我们将用我们的灵魂守护它。我们将陷入永恒的沉睡,隔绝一切感知,以此躲避大敌的捕获。这可能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但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我们是灵族,我们曾拥有宇宙中最灿烂的文明,我们曾是星海中最自由的灵魂。而今,我们却要亲手将自己埋葬。
我最后一次抚摸着墙壁上那些熟悉的灵骨纹路,感受着它们传递给我的、来自方舟意志的微弱回应。我向着那些与我一同经历苦难的同胞,致以最后的灵魂之礼。
然后,我举起了属于我的那枚魂石。
闭上双眼,放开了对肉身的控制,将我所有的意志,我所有的记忆,我所有的情感,都注入了这枚小小的晶体之中。
身体在坠落,灵魂在升华,又或者,是在沉沦。
周围的世界,在迅速地褪色、崩解。最后的光芒,是其他族人魂石上散发出的坚定的光芒,以及那双倒映着整个方舟哀伤的、老先知的眼眸。
然后,是下坠。
无尽的下坠。
无数与我相似的灵魂,在我周围一同沉沦,坠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在黑暗的最深处,温暖而强大的存在——白虎,我们的守护神。它的灵能,轻轻地包裹住我们这些迷失的灵魂。
然后,一切归于虚无。
……
\"警告!检测到精神冲击!纳米虫群暂时失去反馈!\"
\"安卡!安卡!\"
6262一声声急促的精神呼唤,刺破了那层层叠叠的悲伤记忆。
安卡的意识,猛地从那无尽的黑暗与哀恸中挣脱出来,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刚才那段记忆,太过真实,太过沉重,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原来……是这样……\"安卡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