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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瑶目光掠过魏、张二位妈妈泪痕未干的脸,听到她们所言府中发生之事,面上竟无半分恻隐,只淡淡开口:“二爷待我素来疏淡,如今我自身尚且难保,哪有余力管你们的闲事?依我看,你们且先收了心性,安分些时日。待二爷气消,我再跟他服个软,待我重掌府中中馈。届时再为你们计较也不迟。眼下,便先断了那些念想吧。”

主母既已把话说到这份上,魏、张二人纵有不甘,也只得垂首应了声 “是”,敛衽退下。

暮色四合,府中掌起灯火之际,林景泽与林允泽二人并肩而归,皆是面色沉郁,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阴云。维君见此情景,忙迎上前去,问道:“二哥脸色如此难看,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林景泽抬手揉了揉眉心,眉头皱得更紧,沉声道:“昨夜郝氏在牢中自尽了。”

维君闻言一惊,随即蹙眉沉吟:“那郝氏素来泼辣蛮横,又是个极惜命的,怎会平白自尽?”

林景泽闻言,缓缓走到厅中太师椅上坐下,身子向后一倚,望着窗外沉沉夜色,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与凝重:“你说的正是。以那郝氏的性子,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未必肯轻易赴死。如今她这般‘自尽’,可见背后之人不仅藏得极深,更是个心狠手辣、行事决绝之辈。她这一死,背后之人更是难查出了。也不知我林家究竟是得罪了何人,竟惹得对方如此憎恨,非要置我们于死地不可?”

维君垂首沉吟,眉峰微蹙:“郝氏收监顺天府大牢已逾半月,怎的至今未能撬开其口,问出背后主使?”

林允泽闻言,语气沉了几分:“那郝氏也是个硬茬 —— 白日里撒泼打滚搅闹监房,夜里便装疯卖傻混过关口,任是如何讯问,只字不承认买凶害命之事。黄婆子见郝氏这般死不认账,竟也翻了供词,只咬定是受郝氏所托帮衬助产,绝无半分害人之心。加上妙蕊和茗儿皆平安无事,习大人手上无实据,倒难定她们的罪。”

他灌了一口茶,抹了抹嘴巴,又道:“习大人原想着,大牢里阴暗潮湿、秽气冲天,先关她们些时日,让其受些苦楚,熬不住了自会吐露实情。可谁曾想,竟有人暗中买通狱卒,趁夜进牢中与郝氏私语。那人探监过后,不过两日,那郝氏便在牢中悬梁自尽了。”

维君一手撑着后腰,缓缓落坐,眉头未展:“照此说来,那探监之人,便是幕后主使了。既是如此,狱卒可曾供出,探监者究竟是何人?”

林景泽重重叹了口气,语气添了几分无奈:“难就难在,那狱卒自始至终都不知来者身份。那人只谎称是郝氏的远房亲眷,特地来监中探望。郝氏本就不算重罪在身,狱卒得了银子,便没多盘问阻拦,轻易放了人进去。直到后来郝氏出了变故,习大人严审之下,这才知晓竟有人私底下来过监牢。”

维君指尖轻叩案几,沉思半晌方开口:“郝氏本就粗俗刁钻,素日里没几个真心往来之人。先前林伟诚在世时,手里有银钱、有势力,才有那么几人围着她转。如今林伟诚已伏法斩首,家产抄没无存,她没了进项,性子又那般刻薄,谁还肯与她往来?依我看,除了甘府那位大奶奶,怕是再无第二人了。”

林景泽闻言一怔,眉宇间满是疑惑:“弟妹怎的会疑心到甘府头上?”

“朝中与二哥政见不合者,原不止甘松涛一人。” 维君缓声道,“可甘庆东却是因二哥揭发真假官印一案牵连其中,最终丢了性命。甘松涛与甘家大奶奶当然知晓此事是皇上布下的局,意在铲除盛家。可他们不敢怨恨皇上,便只能将怒气迁到二哥身上,他们要报复二哥,也说得通了。”

她话锋微顿,语气更沉了几分:“换作旁人,即便政见不合,顶多私下断了往来,要针对也只针对二哥本人。唯有甘家,怕是想让二哥断子绝孙,才能解他们失去甘家长子的心头之恨。”

“断子绝孙?” 林景泽眉头骤然拧紧,喃喃自语,“难道…… 新儿的死,也是甘家做的手脚?”

维君与林允泽对视一眼,都知再往下说,林景泽怕是要钻进牛角尖。林允泽心中自是清楚,林宗新的死是何人所为。

当即轻咳一声,出声劝慰:“二哥,新儿的死确是意外。当日在场的婆子、丫鬟,我都一一审过了,并无半分人为痕迹,确与甘家无关。”

维君也连忙附和:“是啊,那日我与允泽一同问过,确实是意外。二哥还未用饭吧?膳堂内我已让人备好了膳食,咱们先用餐再说。身体是本钱,总要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想事。”

林景泽缓缓起身,踱向门外时,停下脚步问维君:“弟妹,内宅之事我素来不懂。那郝氏既刻薄又蠢钝,甘家却无一人是糊涂的。甘家大奶奶谢氏在外头名声极好,素来端庄大气、温婉识体,瞧着断不是与郝氏一路人,怎会与她搅和到一处?”

维君闻声放缓脚步,回道:“二哥有所不知,妇人之间的计较,原就藏着许多门道。若谢氏当真娴雅端正,断不会与郝氏往来。您想,世家女子向来不屑与粗鄙之人相交,即便郝氏主动凑上前去,她们碍于教养,顶多维持表面和气,私下里绝不会再与她亲近,更别提往来密切了。”

她眸中添了几分清亮:“照此推断,只剩一种可能 —— 谢氏是在利用郝氏。”

“她自身不便出头的事、不便直言的话,让郝氏代劳、代说,岂不正合她心意?” 她缓声道,语气里添了几分了然,“这般既得便利,又能保全自身贤名的好事,她怎会轻易放过?”

“只叹那郝氏,被人当作棋子摆布却浑然不觉,还一心想着替人保守秘密。她哪里知晓,对方要的,从来都不是她的忠诚,而是她的性命。”

林景泽望着远处檐角亮起的灯笼,眸色如墨,愈发沉凝。维君立在一旁,缓声道:“二哥若真想探明实情,明日去林伟诚府中一趟便知。看看林浩宇与林琴薇是否仍在府中 —— 想来二人此刻,定是被人看管起来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郝氏既已身死,黄婆子此刻怕是早已吓破了胆。二哥可曾派人去问过她?她与郝氏同处一处十余日,断无全然不知情的道理。”

林景泽闻言,眉峰紧蹙:“黄婆子疯了。自郝氏自尽后,她便失了神智,在牢里抓着老鼠生食。习大人见她疯癫无状,便让人传了她家人,将人领回府去了。”

“放回去了?二哥怕是着了道。” 维君忽然轻笑一声,语气却带着几分笃定,“黄婆子定是听闻了什么要紧事,才故意装疯避祸。不然以她的精明,怎会不知自己下场或将与郝氏一般?”

“我竟未料到她是装疯!不好……” 林景泽懊恼之下猛拍额头,眉宇间满是悔色,旋即转身看向身侧随从,声音急切:“松岩,速遣数人往黄婆子宅中潜伏监视,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松岩不敢耽搁,躬身领命后转身疾步离去,衣袂带起一阵疾风。

一旁的维君却幽幽叹出一口气,眉峰紧蹙,神色愈发凝重:“甘府行事素来周密。无论黄婆子此番是真疯还是假癫,依甘家手段,怕都难有善终。她若尚有几分明智,便该知晓此刻唯有二哥能保她与家人性命,可……” 话音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忧色,“只怕我等此刻动身,已然迟了。”

林允泽见状,伸手轻扶维君胳膊,唇边噙着一抹浅笑,语气带着几分打趣:“君儿这般笃定此事与甘家有关?这般敏锐心思,倒快赶上府衙断案的青天老爷了。”

维君缓缓道:“前年沈自岚沈大人爱女出阁,在沈府曾与甘家大奶奶有过一面之缘。观其容色,嘴角虽一直擒着笑,但眼底总似藏着机锋,无半分坦荡清明之气;即便是同坐片刻,被她看了两眼,我亦觉周身不自在,如芒在背。”

稍顿,她复又续道:“去年裴明涛裴大人长子大婚设宴,甘大奶奶身侧侍女不慎失手,打碎了茶盏。彼时她面上未露半分愠色,反倒是温言慰了那侍女两句。可我瞧得分明,那侍女却吓得身如筛糠,而甘大奶奶垂眸瞥向她时,眼底满是阴鸷之气。自那回之后,往后数场宴席里,我便再未见过那名侍女的踪影了。”

说到此处,她指尖微蜷,语气添了几分笃定,“我虽无实证,却信自己这份直觉 —— 此人绝非表面那般温婉和善。”

林景泽缓缓抬手,指尖轻捻袖角,深吸一口气方道:“此事终究是我们凭空揣测,无半分实证。待寻得林浩宇与林琴薇,或许方能窥得真相。罢了,今日暂且不提这扰心之事。”

他话锋一转,目光里添了几分暖意,“今日回府时,见府中下人们各司其职,井然有序,连庭院景致都似焕了新气。果然还是弟妹有手段,我虽在朝堂上略占一席之地,对内宅庶务却是束手无策,半点章法也无。”

说话间,三人已拾级步入膳堂。堂内仆从往来穿梭,端盘布盏间步履轻缓,无半分喧哗扰攘。待菜品一一布齐,众人便齐齐退至廊下,垂手肃立,大气也不敢出,只静候主子传唤。

一旁侍立的小丫鬟眼明手快,早捧着铜盆热水与素色布巾上前,身子躬得极低,双手将物什递至三人案边,始终垂首敛目,不敢抬眼乱瞧。

林景泽见此情形,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缓缓颔首,不再多言。席间三人或闲谈些京中趣闻,或提及幼时旧事,气氛融洽,一顿饭吃得颇为畅快。

三人方将象牙箸轻置桌上,廊下侍立的侍女便屏气敛声上前,无声收走碗筷。随后有九名侍女依序而来:前面三人端着青瓷茶盅,中间三人捧描金云纹痰盂,后面三人托着铜盆热水,盆沿搭着素净布巾。她们步履轻缓,按位次将物事一一呈至三人面前。

林景泽抬手取过茶盅,倾盏浅啜半口茶汤,含在口中细细漱口。旁侧侍女见状,忙捧痰盂趋步近前。待他吐尽茶汤,又有侍女奉上铜盆 —— 那水温适宜,正合心意。他净过双手,取过布巾轻拭嘴角残留的茶汤,指尖触到布巾的柔暖,只觉通体舒泰。他心中暗叹:弟妹果然能干,才一日便将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连饮食起居都这般妥帖,倒真是省了他许多心力。

稍作整理后,三人移步至膳堂旁的花厅。厅中架上摆着两盆晚菊,金黄花瓣徐徐绽放,暗香幽幽绕梁。林景泽捧着茶盅,目光落向对面的维君:“弟妹将府中打理得这般妥当,当真让人欣喜。只是你身怀六甲,还劳动你操劳府中之事,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维君闻言,抬手轻轻抚了抚隆起的小腹,眼底漾着柔和的笑意,说话时语气从容又带着几分自信:“二哥放心便是。我自小看着母亲治家理事,后来也在母亲身边学过一阵子,内宅这些琐碎事务,于我而言不过是寻常事,手到擒来罢了,哪里就能累到我了。”

林景泽点头笑道:“弟妹果然能干,允泽是个有福气的。”

林景泽语气温和,含着几分赞许:“方才听松岩提及,弟妹已将魏妈妈与张妈妈调去春华院了,她们竟也未闹腾。我原以为,弟妹会直接将人发往庄子上呢。”

他顿了顿,又道:“那两个婆子,这些年仗着是俞瑶的陪房,在府中横行霸道惯了,我早有整治之心。只是俞瑶次次护着,我身为外男,不便插手内院事务,只得暂且容下。没成想弟妹一次便将她们治得服服帖帖,果真还是你有办法。”

维君闻之,语声放缓,道:“俞瑶一日仍是林家二奶奶,魏、张二人便能仗她之势,张狂一日。即便我将她们发往庄上,那庄头未必敢严加管束 —— 观此二人习性,反倒会令她们愈发肆无忌惮,搅得庄子上下鸡犬不宁。”

“再者,此事若传扬出去,于二哥声名亦会有损。” 她缓声道,复又补充,“二人终究是俞瑶的陪房,若贸然发落出府,外人不知内情,难免揣测二位夫妻失和,反倒会给别有用心之人钻空子。思来想去,不若将她们拘在府中,置于眼皮子底下看管。如今她们主子自身尚且深陷困境,纵使这起人有什么心思,也掀不起十分风浪。”

说罢她莞尔一笑,道:“今日打林深板子,也是情非得已。他是管家林洪的侄儿,素日在府中颇为得脸,唯有拿他开刀,其余人才不敢多言。若我只寻那洒扫的丫头动手,旁人断不会信服。只是不知他眼下伤势如何了。”

林景泽亦随之轻笑,温声道:“弟妹当时不是叫了蒋大夫侯在一旁吗?想来无甚大碍。林深纵再得脸,终究是林府的奴才,做错了事,主子教训奴才本是天经地义。何况他此番确实有错,这顿打并不冤枉。那小子心思活络,定能懂你的用意 —— 你今日借他立威,实则也是在给他机会,就看他能否想通透了。”

维君闻言,笑意更浓,道:“二哥果然慧眼,竟都瞧出来了。”

林景泽轻轻颔首:“此乃《孙子兵法》所云‘杀鸡儆猴’‘敲山震虎’之策 —— 先以雷霆手段镇住乱象,断了旁人僭越之心;而后再辅以补偿之措,行‘威恩并施’‘刚柔相济’之法。一威以立规,一恩以安众,唯有这般刚柔相契,方能让人心服口服,真正慑服众人。”

林允泽侧首睨着维君,眼底含着几分戏谑与赞叹:“竟不知我娶得一位女诸葛,连《孙子兵法》都能活学活用,君儿当真是文武双全,令人刮目。”

维君正欲答话,门外忽传来松岩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惶急的禀报:“二爷!不好了!林浩宇与林琴薇竟双双失踪了!其屋门反锁,周遭邻里言说,那日衙门来人传召他们去领郝氏尸身,自那以后便再未归来。”

“那黄婆子呢?” 林景泽猛地起身,眉峰紧蹙。

松岩垂首,语气悻悻:“黄婆子一家亦是门户紧闭,屋内早已人去楼空,不知去向。”

林景泽指节攥得发白,沉声道:“即刻派人四下打探踪迹,无论死活,务必寻得他们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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