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源沉吟片刻,决然道:“既如此,我岳阳书院绝不能坐视!沈先生,你之前随白鹿书院洪教授门下,虽非我岳阳书院教员,然四大书院同气连枝,今日,李某便代岳阳书院,正式将‘明理堂’纳入书院外门分支记录在册!”
此言一出,沈墨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李青源。此地归岳阳书院管辖区域,明理堂纳入四大书院之一的岳阳书院体系,哪怕只是最外围的记录,也意味着明理堂从此有了正式的名分,受书院气运庇佑,更是一种无形的震慑!这对西漠佛门而言,无疑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动明理堂,便是与岳阳书院正面为敌!
“李教授!这……沈某何德何能……”沈墨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李青源摆手打断他:“沈先生不必过谦。理之所在,不以修为高低论。你之作为,当得起!”他顿了顿,继续道,“不仅如此,我需为你点燃‘魂灯’。”
“魂灯?”沈墨一愣。他知道这是大宗门为核心弟子或重要人物留下的本命灯火,一旦熄灭便知其人遭遇不测,且能隐约感知方位。可他仅是先天境……
“正是。”李青源郑重道,“你之安危,如今已非一人之事,关乎此地孩童性命,更关乎此地儒道星火能否存续。点燃魂灯,置于书院秘阁,若你遇险,书院方能及时知晓,设法救援。此乃非常时期之非常手段,沈先生切勿推辞。”
沈墨深知其中利害,不再多言,深深一揖:“如此,沈墨拜谢书院,拜谢教授!定不负所托!”
次日,李青源亲自主持仪式。
在修缮一新的明理堂内,摆上了至圣先师的牌位。李青源从袖中取出一方古朴的玉印,正是代表岳阳书院的印章,郑重地盖在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书上,文书内容便是记录明理堂为岳阳书院外门分支,主事人沈墨。
沈墨见状,神情一肃,立刻转身面向堂内略显不安的孩子们,声音传遍每个角落:“孩子们,肃静,整冠,敛衽!”
孩子们虽然年纪小却格外懂事,闻言立刻停止了低语和骚动,一个个努力挺直小小的腰板,伸出小手认真整理着自己浆洗干净的衣衫,拍去可能沾上的尘土。连最调皮的石蛋,也学着沈墨的样子,一脸严肃地抚平衣角。阿莲则细心地帮身边更小的孩子理好散乱的头发。
沈墨目光扫过一张张稚嫩的小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今日,李教授代表岳阳书院,为我明理堂请来至圣先师牌位!自此,我等所学所行,皆有源流,皆有依归!至圣先师,乃我等读书人万世师表,其道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今日,我等便以最虔诚之心,拜谒先师,铭记教诲!”
说罢,沈墨率先转身,面向那方崭新的牌位,整理衣冠,深深一揖到地,朗声道:“后学末进沈墨,率明理堂众蒙童,恭迎至圣先师!愿先师英灵庇佑,使我等明心见性,笃志力学,不负圣贤之道!”
孩子们在沈墨的示范下,也纷纷模仿,虽然动作稚嫩,甚至有些歪歪扭扭,但每个孩子都努力将自己的小身子弯下去,石蛋憋着一口气,小脸涨得通红,一揖到底,生怕不够恭敬,就连那几个最小的孩子,也被气氛感染,由稍大的孩子帮着,笨拙地行礼。
整个明理堂内,鸦雀无声,只有衣衫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孩子们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阳光从窗棂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也照亮了牌位上“至圣先师”四个古篆大字,仿佛有莫名的光辉流转。
沈墨直起身,目光扫过孩子们,继续沉声道:“跟我念——‘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孩子们用清脆而整齐的童音跟着诵读,虽然未必完全理解其中深意,但那古老的箴言伴随着庄严的仪式,已悄然印入他们幼小的心灵:“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
诵读声在堂内回荡,每一次躬身,每一次诵读,都仿佛是一次洗礼。
李青源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中赞赏之色愈浓。他看得出,沈墨并非仅仅在走形式,而是在通过这些看似简单的仪式,为这些孩子奠定精神的基石,塑造对知识和道义的敬畏之心。这种扎根于日常、融入血脉的传承,远比单纯的力量威慑更为持久。
参拜仪式结束,孩子们依旧肃立,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沈墨和那块神圣的牌位,眼神中少了几分惶恐,多了几分归属感。
沈墨这才转向李青源,深深一拜:“多谢李教授,为我等请来先师牌位,定我明理堂之基!”
李青源离去后,沈墨独自在至圣先师牌位前又静立了许久。夕阳的余晖将牌位的影子拉长,仿佛先师正默默地注视着这片新生的土地和这群懵懂却充满希望的孩子。
他转身,看向堂下那些眼神已然不同的孩子们,声音温和却充满力量:“今日起,我‘明理堂’正式列入岳阳书院门墙,更有至圣先师在此见证!尔等须牢记今日之礼,今日之言。读书明理,非为功名利禄,乃为修身齐家,将来若能,则兼济天下!纵前路坎坷,亦当坚守本心,勇往直前!”
“是!先生!我们记住了!”孩子们的回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响亮、整齐,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对先师的敬畏,以及对未来的憧憬。
随后,在李青源的引导下,沈墨凝神静气,逼出一缕蕴含自身神魂气息的本命精血,滴入一盏看似普通却铭刻着玄奥符文灯盏。李青源手掐法诀,口诵真言,指尖迸发出一道温和的浩然之气,点燃了灯芯。
“噗。”
一声轻响,灯焰燃起,呈淡金之色,稳定明亮,映照着沈墨略显苍白的面容。这盏魂灯,将与他性命交修,气运相连。
李青源小心翼翼地将魂灯收起,对沈墨道:“此灯我会带回书院,置于秘阁妥善保管。沈先生,从此你与岳阳书院,气运相连,荣辱与共。望你保重己身,将此地方寸之地,经营成乱世中的桃源,文明之灯塔。”
沈墨再次拜谢。
李青源离去前,又仔细查看了村子的防御,留下几道简易的预警符箓,并嘱咐沈墨若有急事,可焚香传讯,他会尽力赶来。
送走李青源,沈墨站在“明理堂”前,看着在阳光下奔跑嬉戏的孩子们,听着他们重新响起的、比以往更加清朗坚定的读书声,只觉得胸中块垒尽去,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充盈全身。
星火虽微,已录名册;魂灯虽小,已燃希望。这燎原之势,或许,就从这夫子村,这明理堂,悄然开始。
正阳并未远遁万里,而是在距离夫子村数百里外的一座孤峰之巅,默默遥望。他神识强大,虽不能清晰感知村中细节,但那股重新焕发的生机与朗朗书声带来的“文气”波动,却让他心中稍安。
龙浩然盘在他肩头,嘀咕道:“行了行了,别看了,跟个望妻石似的。那老沈头现在有岳阳书院罩着,暂时安全得很。咱们还是赶紧办正事要紧,去找正潜那小子才是头等大事!”
正阳收回目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何尝不想立刻飞赴南域,但慈航尊者事件让他意识到,佛门对他的关注远超预期,且手段诡谲。他必须确保夫子村真正安全,才能安心离开。
就在这时,一道青虹去而复返,正是李青源。他落在峰顶,看着正阳,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我便猜到你还未远离。”
正阳拱手:“李教授,沈先生和孩子们……”
“都已安排妥当。”李青源将安置夫子村、收录明理堂、点燃魂灯之事告知正阳,最后叹道,“正阳小友,你可知我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甚至破例为一先天境儒生点燃魂灯?”
正阳沉吟道:“是因为沈先生所行之事,关乎道统?”
李青源目光深邃,望向广袤天地道:“你说的不错,但不止于此。如今局势,山雨欲来风满楼。化神隐匿,佛门东进,此界已成漩涡中心。大乱将至,这是劫数,亦是考验。在这等天地剧变面前,个人的勇武固然重要,如同利剑,可斩妖除魔,可开辟道路。但真正能延续文明火种,能让人族乃至此界万灵在劫后重生的,是什么?”
他自问自答:“是种子!是像沈墨这样,甘于平凡,扎根泥土,在废墟之上播撒知识与道德火种的‘播种者’!他们或许无力改变大局,但他们能守住根基,能孕育未来。”
李青源转头看着正阳:“正阳,你天资卓绝,战力超群,你的路还很长,你要面对的是风暴的中心,你就是那柄利剑,为种子遮风挡雨,撑起一片生长的天空,而沈墨的路,是守护方寸,是孕育生机。你们二人,一者如擎天之木,一者如蔓延之草,皆是这乱世不可或缺的力量。”
这番话如暮鼓晨钟,敲在正阳心头。他之前更多是出于道义和与沈墨的情谊相助,此刻才更深切地理解了其背后的意义。他郑重向李青源行礼:“多谢教授点拨,正阳明白了。必不忘初心,亦会尽力为这些种子撑起一片天空。”
李青源欣慰点头:“明白就好。前路艰险,你好自为之。若遇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传讯书院,我等虽力量有限,亦不会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