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四日的经历比熙德在圣城亚恩四个月还要多。不,他立马否定了自己的这种想法。最近这四个月,圣城也发生了诸多事情,撇开明面上发生的教宗陛下被刺杀的事件不谈,在无人知晓的大教堂底下,他还了解到了比人类历史更悠久的存在,以及那些存在的仅剩的后裔。
思绪回到现实。雨水自斗篷兜帽的帽檐不断滴落,熙德揩去水珠,又向下扯了扯。这样虽然会遮挡部分的视线,但雨水不会流到他的脸上。连日的阴雨让道路泥泞难行,亦让气温愈发湿寒,贴着皮肤的湿漉漉修士长袍教人浑身不自在,所幸学徒比高赠予的斗篷让他得以保持身体的温暖。
漫长的路途枯燥乏味,唯有信念之人方得恒久。我是个有信念的人吗?熙德想。若是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说道:“神明便是我永恒不变的信念。”可如今,他没有了如此的底气,让他坚持继续向山地领,向低地而去的是在他耳畔不断回荡的米拉多的那些话语。
女巫。那个在圣堂中亵渎神明,与光头修士媾和的红发女孩是女巫吗?他分明听到了学士以肯定的口吻向比高说那是两具男人的尸体,可是他的眼睛又告诉他那个长着红色头发的人有着与女人完全一致的生理特征,坚挺的胸脯以及私处的红色毛发。我该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眼睛呢?
或许都可以相信,他继续想到。那的确是个女人,被烧焦的也的确是个男人的尸体,这中间发生的事正是两者发生变化的过程。简而言之,就是某种力量让女人变成了男人,而这只能用“女巫”来解释。一个故事立马在熙德的脑海中成型:“女巫”先前化身成为一个女孩,然后通过与光头修士达成某种交易去到圣城亚恩,在那里女巫完成了某些事后便在光头修士的掩护下返回小圣堂。两人发生冲突的经过由熙德亲眼所见,后续女巫用厢房中的某个修士作为自己的替身,而自己则化身成了一团火焰。这听上去与圣城大火的谣言相似,正是因为这个女巫就是马车中的那个女孩。
可这样一来,不是与王国骑士团护送马车的事实冲突了吗?熙德反问自己。或许是我太累了,又满心都想着追寻女孩的事,所以才会胡思乱想。他揉了揉眼睛,继续向北行进。
雨幕中的岩门堡仿若一堵隔断两个世界的屏障,云雾压得很低,在塔哨的顶端缭绕。一辆辆马车在岩门堡的侧门前停下,组成了一列颀长的队伍。
“爵士,这里发生了什么?”一位骑在黑马上的骑手问道。一眼便知,他是护送商队过关的雇佣兵。
“不关你的事。”持戟守卫旁一位身穿环甲的骑士手托剑柄回道,“要想从这里过去,就老老实实接受审查。”
“该死。”雇佣兵啐了一口,然后调转马头回到了商队的马车旁。
待到熙德来到门前,两名守卫长戟一横,将他拦下。“把兜帽拉下来。”其中一名守卫命令道。
熙德遵照对方的意思拉下兜帽。
“你从哪里来?”同一名守卫继续问道,“要去哪里?”
要是能说话就会省下许多麻烦,这是熙德离开圣城亚恩后深切的体会。眼下,他只能将手贴于胸前呈祈祷状,然后再比划山的的形状。
然而守卫并非虔诚的神明信奉者,也不是比高那样的聪明之人。“说话!”熙德看到那个问话守卫的眼中显露出了一丝紧张,“我叫你说话回答!”
熙德摇摇头,继续做祈祷的手势。
“你——”
“怎么了?”守卫的声音引来了骑士的注意。
“爵士。”守卫肃然地回道,“我问这个人话,他却一直保持沉默,而且手上也不安分。”
骑士从头盔的眼缝中俯视熙德。“一名修士。”他说,“你为何不说话?”
熙德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表示无法开口,并且向他做了个祈祷的手势。
无法了解骑士是否真的弄清楚了熙德的意思,但还是将他放了行。“让他过去。”骑士命令道。
“是,爵士。”两名守卫异口同声地应道。
熙德通行后,身后传来了两名守卫的讨论。“一个不会说话的修士,他该怎么诵祷?”一名守卫问。“或许他诵祷的时候能够发出声音呢?”另外一个守卫搭腔道。“比如,阿巴阿巴?”前一个守卫接道。说罢,两个守卫同时放声大笑,引得排队等待通过的旅人也开始笑了起来。
树林在逐渐退去,农田占满了目之所及的视野,这意味着他正在向着一个市镇接近。十字路口镇,比熙德想象中的更为繁闹,这里有带马厩的旅馆,有圣堂,有妓院,还有一座座石墙围起来的庄园;来往的旅人更是来自四面八方,有黝黑皮肤的十二联合城邦人,有穿着藤甲皮革山贼装束的人,有苦修士,有信仰色彩之神的杂耍艺人。
然而这些都与熙德无关,从这里开始,他将转向西方,由征服大道进入山地领。吵闹被他抛在身后,道路两旁的橡树林复又茂密。当他行到一处寂静无声的山麓下时,听到有个极富穿透性的声音从某棵橡树的树冠间传来。
“小子。”这是一个教人无法分辨究竟是男还是女的声音,“你要去山地领吗?”
熙德抬起头,视线在树冠间逡巡,却没有发现目标。
“我在问你话呐,”那个人重复道,“你是要去山地领吗?”
熙德有些慌乱地点了点头。
“我劝你不要再向前走了。”那个人警告道,“前面有危险哟。噢,当然不是来自豺狼虎豹的危险,而是来自人。”
来自人的危险?熙德无法理解他的话,遂又摇了摇头。
“你不怕?”神秘的人倏地笑了起来,“是啊,你当然不怕。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泻流岗哨已经被封锁,而岗哨南面的山头,眼下已经是光秃秃的一片。”
随着熙德右侧的橡树一阵摇晃,之后那个人再也没有发出声音,想必是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