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别墅,二楼露台。
冬日稀薄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却驱不散姜槐心底的寒意。
她穿着一身毛绒绒的睡衣,手里攥着冰凉的手机,屏幕上“楚羡”两个字像是有什么魔力,一遍又一遍地亮起,执着地跳动着。
那震动声,嗡嗡嗡的,跟催命符似的,震得她心脏都跟着发麻。
接?
怎么接?
她要说什么?
嗨,楚三哥,我是五年前把你睡了就跑还甩给你几百块钱的那个女的,好巧哦,你居然是我未婚夫。
光是脑子里过一遍这个场景,姜槐就想原地去世。
昨晚被楚绵那个惊天巨雷砸中后,她一夜没睡。
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穿着婚纱,一个拿着五十块的红票子,打得不可开交,天昏地暗。
她和楚羡,不共戴天。
这是她挂断楚绵电话前吼出来的狠话。
可现在,看着屏幕上那个名字,她又怂得像只鹌鹑。
五年前那一夜的记忆,其实已经模糊了。
药效上头,理智出走,她只记得一片滚烫结实的肌肤,还有那具身材,真的是……
贼顶。
宽肩,窄腰,腹肌的轮廓硬朗分明,手感好到爆炸。
她当时还不知死活地在人家腹肌上戳了好几下。
姜槐的脸“腾”一下烧了起来,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手机屏幕扣在了露台的栏杆上,眼不见为净。
可没用。
手机的震动声透过冰冷的金属栏杆,固执地传到她的掌心。
楚羡到底想干嘛?
兴师问罪?
嘲笑她当年的不自量力?
还是来退婚的?
姜槐心里乱成一团麻。
她觉得楚羡肯定是不喜欢她的,毕竟哪有男人会喜欢一个睡了自己就跑路的女人,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成了自己的未婚妻。
这简直是耻辱。
对,他肯定是来退婚的。
想到这,姜槐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和不甘心。
凭什么啊?
明明是他长得太犯规了!
手机终于不震了,姜槐刚松一口气,屏幕又亮了,是一条短信。
楚羡:【接电话。】
言简意赅,命令的口吻,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
姜槐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
接你个大头鬼!
她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又在发送前全部删掉,最后,她做了一个最直接的决定。
长按电源键,关机。
世界终于清静了。
姜槐靠在栏杆上,看着院子里凋敝的冬景,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
逃避可耻,但有用。
至少现在,她不用面对那个男人了。
***
清晨八点半,一辆黑色的宾利雅致准时停在了楚家老宅门口。
周勤拉开车门,傅靳年从后座下来。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长款羊绒大衣,身形挺拔修长,整个人透着一股沉稳矜贵的质感。
抬眼看向门口,楚绵正好走出来。
她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羽绒服,长长的,几乎裹到脚踝,衬得她那张本就小的脸愈发精致。
脖子上围着一条柔软的燕麦色围巾,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傅靳年走上前,很自然地牵过她的手。
她的指尖冰凉。
他眉头微蹙,将她的小手整个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带着她走向汽车。
“手怎么这么冰?”
楚绵眨了眨眼:“不知道。”
傅靳年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上了车,车内的暖气很足。
周勤平稳地启动车子。
“今天第一天去史密斯那里,可能会觉得有点复杂。”
傅靳年看着她,目光温和:“别着急,慢慢来。就当是去玩儿了。”
她是为了他,才去接触他曾经熟悉的领域。
他留学时,史密斯是他的音乐导师,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他希望楚绵能通过史密斯,看到一个更完整的、她不曾参与过的傅靳年。
“嗯。”
楚绵应了一声,眼睫垂下,遮住了眸底的情绪。
“中午我来接你。”
傅靳年又道,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带你去吃点好的,庆祝你时隔几年又当学生。”
他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和宠溺。
“好。”
楚绵答应得很干脆。
车子一路行驶,最终停在了一栋充满古典气息的建筑前。
这里就是史密斯的音乐工作室。
“去吧。”
傅靳年松开手,替她理了理围巾,“我在外面等你进去。”
楚绵点头,推门下车。
她走进工作室,直到身影消失在门后,那辆宾利才缓缓驶离。
工作室里很安静,空气中飘浮着老旧乐谱和木质乐器混合的独特香气。
史密斯正戴着老花镜,在一架三角钢琴前写着什么。
“史密斯先生。”楚绵开口。
史密斯抬起头,看到是她,立刻笑了起来,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善意和调侃:
“哦,你终于来了。”
“我刚才在窗户边可都看见了。”
他夸张地眨了眨眼:“傅对你可真好,居然亲自送你过来,像个担心女儿第一天上幼儿园的老父亲。”
楚绵:“……”
她点了点头,没接这个话茬,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运转。
从哪一步开始切入,才最自然,最不会引起怀疑?
史密斯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热情地给她倒了杯热茶:“来,暖和一下。傅都跟我说了,今天先学最简单的。”
他看着楚绵,好奇地问:“你对音乐,了解多少?”
来了。
楚绵捧着温热的茶杯,神情淡然地开口:“就一点点。会听,但不太懂。”
她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彻底的“小白”。
史密斯却不这么认为。
他在那档综艺节目里,可是亲眼见证过楚绵惊人的音乐天赋。
只听过一遍的曲子,她就能准确地弹出旋律。
这可不是“一点点”能做到的。
不过他也没拆穿,只当是年轻女孩的谦虚。
“没关系,音乐的大门永远为有热情的人敞开。”史密斯笑道,“那我们从哪里开始呢?你想学乐器,还是乐理?”
“我想先从……音乐风格开始。”
楚绵顺势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那段音频的旋律很诡异,不属于任何一个主流的音乐流派。
但或许,它借鉴了某些小众或者古老的音乐风格。
她需要一个知识库,一个活的音乐百科全书来帮她筛选和辨别。
史密斯,就是最好的人选。
“音乐风格?”
史密斯有些意外,但随即又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了解不同的风格,就像是认识了不同性格的朋友。这个想法很棒!”
他显然对楚绵这个“学生”很有好感,觉得她聪明,有自己的想法。
“那我们就从古典时期开始,巴洛克、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再到近现代的各种流派,爵士、蓝调、摇滚……”
史密斯来了兴致,拉着楚绵坐到沙发上,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他讲得生动有趣,把枯燥的乐理知识变成了引人入胜的故事。
楚绵听得极其认真,时不时会提出一两个问题。
她问得很有水平,每个问题都正好在“音乐小白”的好奇范围之内,又恰好能引导着史密斯,往她想要了解的方向去说。
她垂着眸,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在史密斯看来,她是一个天赋异禀又勤奋好学的学生。
但他不知道,他所讲述的每一个知识点,都在楚绵的脑海里被迅速拆解、分析,与那段神秘的音频旋律进行着飞速地比对。
***
与此同时,傅家老宅。
书房里燃着安神香,闵祥玉穿着一身深紫色的旗袍,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盏青瓷茶杯,神情冷漠。
穿着黑色中山装的邢鲲,恭敬地站在一旁。
“老夫人,都查清楚了。”
邢鲲低声汇报,“那个女人的女儿,前几天已经逃到了Y国。”
闵祥玉品茶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冷光。
“Y国?”
“是,二爷不知道为什么没再追了。”
邢鲲问道:“我们,需要派人……把她抓回来吗?”
闵祥玉没有立刻回答。
她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傅靳年……
她的好儿子,最近正在不遗余力地查他自己的身世。
查吧。
她也希望他知道当年的真相。
她就是要让他知道,他敬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伪君子;他心心念念的母亲,又是怎么死的。
但是,她并不想让傅靳年好过。
她更担心,一旦傅靳年知道了全部的真相,知道了她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会毫不犹豫地对她下手。
她的这个儿子,手段可比他那个虚伪的父亲,要狠得多。
那个小姑娘……
是那件事里,唯一剩下的人证了。
她必须被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里。
闵祥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阴冷的笑意,她重新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慢悠悠地开口:“派人去,把她请回来。”
她特意加重了那个“请”字。
“记住,要活的。”
“是。”
邢鲲垂首应下,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
Y国。
天空是标志性的铅灰色,空气湿冷。
柳夭熟练地为客人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拿铁,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先生,您的咖啡。”
逃来Y国没几天,她就在这家街角的咖啡馆找到了工作。
薪水不高,但足够她在这里安顿下来,开始新的生活。
只要逃得够远,就能彻底摆脱过去那些噩梦。
咖啡馆里客人不多,悠扬的爵士乐在空气中流淌。
柳夭收拾着吧台。
街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手里拿着一份本地的报纸,那份报纸之后,一双锐利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观察着她。
傍晚六点,柳夭准时下班。
她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外套,快步走回自己租住的员工宿舍。
宿舍在一栋老旧的公寓楼里,穿过一条不算宽阔的街道就到了。
然而,当她走到街对面,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宿舍楼底下,赫然站着四五个男人。
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西装,身材高大,面无表情地杵在那里,和周围悠闲的街景格格不入。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是华国人的面孔。
一种彻骨的寒意,瞬间从柳夭的脚底板,一路蹿到了天灵盖。
她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血色尽褪。
不会的!
不会的……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柳夭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驱使着她,下意识地转身就想走。
然而,她刚一转身,就“砰”地一下,撞进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那人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
柳夭惊慌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邢鲲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柳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窜上脊梁。
几年前被追杀的画面毫无预兆地钻入脑海,那个把她逼到死路,举起刀要她命的人,面貌和眼前这张脸完美重合!
这张脸,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孙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是,几年前她从这个人手中逃脱后,楚绵给她改名换姓了。
柳夭想也没想,扭头就跑!
“追!”
邢鲲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那几个站在楼下的男人立刻动了,从四面八方朝着柳夭包抄过来。
柳夭疯了一样在陌生的街道上奔跑,冬夜的冷风灌进她的喉咙,像刀子一样割着。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死神的鼓点,敲在她的心上。
她慌不择路,拐进了一条漆黑狭窄的小巷。
巷子尽头,是几个巨大的绿色垃圾桶。
无路可逃了。
她直接掀开一个垃圾桶的盖子,整个人钻了进去。
酸臭腐败的气味瞬间将她包围,她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脚步声在巷口停顿了一下,然后渐渐远去。
确认他们走了之后,柳夭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
她蜷缩在肮脏的垃圾桶里,冰冷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污垢。
她逃不掉。
无论她逃到哪里,都逃不出那些人的手掌心。
原本不想连累楚绵,但此刻她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柳夭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她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Y国是晚上,华国京城,才刚到中午。
楚绵和史密斯打过招呼,离开了音乐工作室。
一出门,就看到了傅靳年那辆熟悉的宾利。
他靠在车门上,手里夹着一根烟,但没有点燃。
看到她出来,他立刻将烟收起,直起身,为她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上车,带你去吃饭。”
楚绵坐进温暖的车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和史密斯周旋一上午,虽然有收获,但也耗费心神。
傅靳年倾身过来,替她系好安全带,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
“今天学习怎么样?”
他坐回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今天确实通过史密斯,了解到了很多不同国家、不同时期的音乐旋律风格,虽然还没找到和芯片音频完全匹配的,但也算是有了一些方向。
她的心情确实还不错。
“还行。”
听到她这个回答,傅靳年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他腾出一只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揉了揉:“累不累?”
“还行。”
还是那两个字。
但傅靳年的心里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她愿意为了他,花时间去了解他的曾经,去接触那些她本不感兴趣的东西。
这比任何动听的情话,都让他心动。
就在这时,楚绵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柳夭。
屏幕上跳动的两个字,让楚绵的身体僵了一下。
柳夭之前一声不吭地去了Y国,她联系过几次,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傅靳年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眸子扫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清楚地看到了“柳夭”两个字。
那深邃的眸色,在瞬间暗了下去。
楚绵没有犹豫,接通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哭泣声。
紧接着,柳夭带着浓重哭腔和极度恐惧的求救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尖锐得刺耳。
“楚小姐......”
“救我!”
“他们找到我了!他们要抓我!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