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跟瘸腿老陈出海捕鱼,这日子可真不咋地,黑灯瞎火的,北斗星刚沉进胶州湾的雾霭里。突然“哐当”一声,阿吉的渔船撞上了个硬家伙,那动静差点把人给震飞。
阿吉赶紧蹲下,摸着船底裂开的木板,海水“咕嘟咕嘟”地往上冒,裹着一股腥咸的锈味,都漫到脚踝了。他心里正犯嘀咕呢,就瞧见那锚链,好家伙,粗得吓人,跟从海底长出来的铁荆棘似的,上面还结满了牡蛎壳和猩红的珊瑚。再一细看,那珊瑚的纹路居然像人脸,张着个黑洞洞的嘴,怪渗人的。
这时候,瘸腿老陈突然哆嗦起来,他那残缺的右手指着珊瑚纹路,声音都变调了:“这是镇海锚。光绪二十年,致远舰就沉在这儿,铁锚入水的地方,一定会出现鬼面珊瑚。”
阿吉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拿起探照灯扫向海面。光束穿透那墨色的海水,照见百米深处横亘着的钢铁残骸。扭曲的炮管就像巨兽的獠牙,舰桥断口处垂落的海藻间,隐约飘着件腐烂的军服,领口的铜纽扣上还刻着“经远”二字。老陈吓得烟斗都掉甲板上了,火星溅到阿吉裸露的脚踝,烫出一串水泡,疼得他“嘶”了一声。
老陈声音颤抖地说:“当年经远舰管带林永升,沉船前下令把救生艇留给妇孺,那些没艇的水兵,都成了海夜叉。”
阿吉听着心里直发毛,但好奇心又上来了,他决定套上潜水服下去看看。刚套上潜水服,锁骨处的胎记突然火烧般刺痛。这月牙形红痕是他父亲失踪前夜留下的,十八年前那个暴雨夜,父亲攥着枚锈蚀的怀表冲进风暴,表壳上刻着“甲午年北洋水师留念”。
阿吉下到水下三十米,探照灯映出经远舰的舷窗。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窗内漂浮着二十多具尸体,腐烂的军服下露出森森白骨,可他们的右手都完整如新,五指死死扣着舷窗铁栏。最吓人的是领口那枚纽扣,铜绿间还渗着新鲜血丝。
就在这时,对讲机里突然传来老陈的惨叫,接着是重物落水声。阿吉一转身,妈呀,舷窗内的腐尸齐刷刷转头,黑洞洞的眼窝对准他锁骨上的胎记,吓得他差点呛了水。
阿吉拼了命地抓着半截锚链浮出水面,可一看,渔船已经变成燃烧的残骸了。他正纳闷呢,一摸腰间,多了个硬物,掏出来一看,是块锈迹斑斑的怀表,表链上还缠着截人类指骨。
表盖“啪”地弹开,咸腥海风里居然混入了硝烟味。阿吉眼前出现了幻象,暴雨中的经远舰甲板上,管带林永升把怀表塞给大副,大喊:“带妇孺走!”突然,有炮弹击穿船舷,海水“哗啦哗啦”地涌进来,十几个水兵用身体堵住破口,皮肉被铁片割得稀烂。
这幻象突然又变了,月光下的礁石滩,三十多个湿漉漉的水兵跪在沙滩上,脖颈套着绞索。一个穿清官服的人影挥手,绞架下的木箱轰然打开,本该载着他们的救生艇里,堆满了黄金与鸦片。
怀表在阿吉掌心发烫,表盘还渗出黑血。他踉踉跄跄地爬上最近的礁石,发现每块礁石都嵌着半截铁锚,十三处锚眼组成北斗七星阵,阵眼正是父亲失踪前站立的位置。
这时候,海水突然沸腾起来,经远舰残骸发出金属扭曲的呻吟。二十多具腐尸浮出海面,右手握着锈刀,左手拎着腐烂的救生圈,喉管里发出风穿舰炮的呜咽声,锁骨处都有月牙形血痕。
老陈的鬼魂从火光中浮现,右腿齐根断裂,说:“当年他们被当成逃兵处决,救生艇早被贪官调包,冤魂借你的胎记显形。”
阿吉看着这些腐尸,突然发现怀表背面有满文,仔细一瞧,是“以血为契”。他一咬牙,划破手腕,把血抹在表盘上。只见海面升起十三道水龙卷,每道都裹着具铁甲残躯。
海天相接处浮现巨大虚影,经远舰以幽灵形态重现,炮口对准岸上某处清代官邸遗址。三百多发虚影炮弹“呼呼”地倾泻而下,遗址地底传出骨头碎裂的脆响。腐尸们突然集体转向阿吉,右手举至眉梢,行了个北洋水师的军礼。
晨光破晓时,阿吉站在父亲消失的礁石上。怀表化作铁水渗入胎记,锁骨处多了枚铜纽扣烙印。潮水退去后的沙滩上,十三具完整骸骨排列成北斗阵,每具右手都紧握半块救生艇木板。这场海战冤魂的复仇,就这么结束了,可那股悲壮劲儿,却一直留在阿吉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