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万顷,海天一色。咸涩的海风裹挟着浪涛的轰鸣,吹拂着高悬的船帆。
韩牧矗立在甲板最前方,紫色道袍的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深邃的目光穿透薄薄的海雾,牢牢锁定着远方那片逐渐清晰的群岛轮廓。
那里就是侠孤岛,李师婉所在的地方。
段清洛安静地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素手轻按着被风拂乱的发丝,目光偶尔掠过韩牧凝重的侧脸,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周伯通则没了往日的跳脱,与那名沉默寡言的中年太监一同,面色肃然地望着前方。他们都已感受到,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正随着距离的拉近,从那座孤悬海外的岛屿弥漫开来。
大船破开蔚蓝的海面,犁出一道长长的白色航迹,岛屿的细节在视野里逐渐展开。陡峭的崖壁如刀削斧劈,其上绿意葱茏,最高峰直插云霄,隐有云雾缭绕。
“韩小子,你看那山顶!”周伯通忽然出声,手指向岛屿最高处。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那峰顶之上,竟有一道纤细的白色身影在舞动。距离虽远,但在场之人皆目力非凡,依稀可见那是一个女子,手持长剑,身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道道无形剑气自她剑尖挥洒而出,搅动着周遭的气流,使得峰顶的云雾随之翻涌卷动,竟引得风生云起。
“好像是婉儿姐姐!”段清洛低呼一声。
韩牧眼神微凝,心中亦是波澜涌动。
数月不见,婉儿的剑法竟已精进至此?
那纵横捭阖的剑气,虽相隔数里,仍能感受到其间的锐利与灵韵。
她一身白衣,立于山巅云海之间,剑光缭绕,确如谪落凡尘的仙子,不染尘埃。荒岛数月的清苦,似乎并未在她那如玉的脸颊上留下丝毫痕迹,反而更添了几分清冷与绝俗。
山峰一侧,一位青袍老者负手而立,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白衣女子练剑。他面容清癯,须发皆白,但身形挺拔如松,眼神开阖间,精光流转,仿佛蕴藏着能刺破苍穹的锐利。
他望着孙女将那套精妙绝伦的“青莲剑诀”使得愈发纯熟,剑气已能引动风云,距离那绝顶之境真的只差那临门一脚,不由得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
这老者正是李慕蝉。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不同于海浪拍岸的“轰轰”声响,穿过广阔的海面,隐隐传入他的耳中。
李慕蝉眉头微蹙,转身步履从容地来到崖边,循声向远处海域望去。
只见一艘规模不小的海船,正从一座作为屏障的岛屿侧后方缓缓驶出,船首劈波,目标明确地朝着侠孤岛的方向而来。
李慕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侠孤岛地处南海极深之处,远离任何航路,周边暗礁丛生,气候莫测,寻常商船渔船绝无可能误入至此。
峰顶的剑势戛然而止。
李师婉自然也看到了那艘打破海平面寂静的大船。
她收剑而立,极目远眺,当那船影清晰地映入眼帘时,几个月来积攒的思念、担忧、期盼瞬间涌上心头,化作难以抑制的激动。
她翩然转身,对着崖边的祖父喊道:“祖父!你看,是船!有船来了!我们这里如此偏僻,绝不会有无缘无故的船队,定是韩大哥!一定是韩大哥他们来找我了!”
她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白皙的脸颊因激动而泛起淡淡的红晕。
李慕蝉回身,看着孙女那副喜形于色、归心似箭的模样,脸上方才那丝欣慰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严厉与担忧的肃然。
他捋了捋颌下长须,目光如电,先是扫过远处那艘越来越近的大船,随后定格在李师婉脸上,沉声道:“婉儿!你虽已得青莲剑诀精髓,剑气可引风云,然心剑未能合一,距离真正的剑仙之境,尚有千里之遥!”
“依你如今进境,若无三年五载的静心苦修,摒除一切外物干扰,绝难突破此关!”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字句如剑,敲打在李师婉的心头:“在未能触及剑仙之境前,一切儿女情长,皆需暂且放下!”
“此乃我李氏剑道传承之根本,容不得半分懈怠!莫说那船上之人可能只是你口中的那个全真小道,即便他是天王老子,也休想登岛扰你清修!”
话语一落,不等李师婉争辩,李慕蝉便厉声道:“你且留在岛上,未经我允许,不得踏出岛屿半步!”
言毕,李慕蝉手中那柄看似古朴的长剑发出一声低微的清鸣。
他身形未动,人却已如一只巨大的青鹤,自数百丈高的悬崖之巅纵身跃下!并非坠落,而是脚踏虚空,周身真气鼓荡,化作一道青色长虹,掠过湛蓝的海面,以惊人的速度,径直朝着数里外的那艘大船凌空飞去!
“祖父!” 李师婉急呼一声,冲到崖边。她深知祖父为了家族剑道传承,为了她能练就剑仙,耗费了多少心血。剑仙之境,缥缈难寻,祖父的担忧与决绝,她并非不能理解。可……那可是韩牧啊!
看着祖父那决绝而去的身影,感受着那道贯空长虹所蕴含的、毫不掩饰的凛冽剑意,李师婉的一颗心直往下沉。
她太清楚韩牧的武功是何等深不可测,堪称天下无敌;而祖父浸淫剑道一甲子有余,剑仙之境亦非虚妄。这两强相遇,若一言不合……
她不敢再想下去。绝不能让祖父和韩牧动手!
心急如焚之下,李师婉银牙一咬,反手将佩剑归入背后剑鞘。
她不敢如祖父那般直接跃下悬崖,而是身形一展,如一只灵巧的白燕,沿着悬崖旁那条崎岖陡峭的小径,将轻功施展到极致,飞快地朝着岛屿下方唯一可供船只停靠的浅滩口岸奔去。她必须赶在冲突爆发之前,阻止这一切!
……
大船甲板之上。
“你们快看,有人来了!” 周伯通低喝一声,胖胖的脸上满是凝重。
中年太监一直微眯的眼睛也骤然睁开,精光四射。
段清洛下意识地向前半步,几乎与韩牧并肩,纤手按上了腰间的软剑剑柄。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道自岛上山巅飞掠而来的青色身影!
那人并非借助海面点水而行,而是真正的御气凌空,飞行绝迹!其速度之快,宛若流星赶月,不过几个呼吸间,便已掠过数里海面,在距离大船船首约五百米外的空中骤然停下。
来人脚下仿佛踩着一道无形的真气阶梯,稳稳立于海面百米之上的空中。
海风呼啸,吹得他青袍鼓荡,长须拂动,手中那柄连鞘长剑古朴无华,但他整个人却像一柄出了鞘的绝世神剑,锋芒毕露,与周遭的天地、浩瀚的大海隐隐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抗。
一股磅礴浩瀚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随着他的到来,席卷了整个船头,令段清洛、周伯通等人感到呼吸都为之一窒。
韩牧瞳孔微缩,心中凛然。此等境界,已完全超越了绝顶高手的范畴,确确实实是踏足了武道巅峰的“大宗师”!
其气息之凝练,锋芒之锐利,比之身旁半步武道境界的周伯通和中年太监,强出的何止半分?
毫无疑问,此人必是婉儿的祖父,那位隐世多年的剑仙——李慕蝉!
韩牧上前一步,立于船首最尖端,体内先天功自然流转,一股中正平和,却又深不见底的气息悄然散发开来,将对方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凌厉剑意压力化解于无形。
他微微拱手,声音清越,清晰地传过数百米的海面:“贫道全真教韩牧,特地前来寻找婉儿。前辈气度超凡,剑意冲霄,想必就是婉儿的祖父,李慕蝉李前辈了,贫道有礼了。”
李慕蝉悬浮于空,锐利如剑的目光瞬间穿透距离,落在韩牧身上。
当看清对方竟是一个如此年轻,面容尚带几分稚嫩的小道士时,他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极淡的惊异。但这惊异很快便被更多的审视所取代。
只见这少年道士身穿一袭紫色道袍,面容俊朗,身形挺拔,立于船首迎风而立,衣袂飘飘,气质纯净而超然,周身气息圆融通透,竟隐隐与天地相合,果然如孙女所言,颇有仙风道骨之姿,非凡俗之辈。
“你便是婉儿口中的韩牧?” 李慕蝉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金石之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很好。没想到中原武林,竟出了你这样一位了不得的后辈人物。不错,老夫正是李慕蝉。”
他话锋一转,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不知韩真人兴师动众,驾临我这荒僻的侠孤岛,所为何事?”
韩牧态度依旧恭敬,言辞却毫不迂回:“李前辈明鉴,晚辈此行,自然是前来寻找婉儿,确认她安然无恙,并接她回去。”
“接她回去?” 李慕蝉冷哼一声,周身剑气隐然勃发,使得他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起来,“婉儿跟着老夫,一切安好,不劳外人挂心。”
“眼下,她正在岛上潜心修炼家传剑法,正值关键时期,无暇会见外人。在她未能跻身剑仙之境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打扰其清修!”
他目光如电,直射韩牧:“诸位,就请回吧!”
韩牧闻言,眉头终于缓缓蹙起。他望着远处空中那道宛若剑神临世的身影,又看了看远处岛屿山峰之巅——那里,已不见了那抹熟悉的白色倩影。
原来如此。李慕蝉将婉儿带到这海外孤岛,是为了让她心无旁骛,专修剑道,直至成就剑仙。而他此刻只身挡于船前,目的已昭然若揭——阻止他们登岛,阻止他们与婉儿相见。
海风更急,浪涛声阵阵。
数百米的海面之间,一老一少,一在空中宛若剑仙临世,一在船首似谪仙降凡,目光隔空交汇。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抑。
浩瀚的碧海,孤悬的岛屿,前行的大船,挡路的剑仙,以及那正在岛上焦急奔来的白衣女子,共同构成了一幅充满张力与未知的画面。
风暴,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