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闻言,心中微惊——他方才用符时只想着借寒气阻住水怪,却没细想冰层变色的缘由,长老一句话便点透了关键。他刚要开口回应,长老却先微微躬身,双手在身前作了个揖,动作谦和又带着几分探询:“老朽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人把冰符与邪水结合得这么巧,路小哥这符法,是师从哪位高人?还是自己悟出来的?”
“长老过誉了。”路人连忙侧身避开这一揖,语气诚恳,“晚辈这符法是家传的,幼时听祖父说过,冰魄符遇邪水会变色,能借邪性反制水怪,今日也是急中生智才用上,没想到真能起效。”
云内长老直起身,抚着胡须的手顿了顿,眼神里的赞许更浓:“家传的本事能用到这般地步,已是难得。你祖父定是位懂水法的高人——你看这冰层,边缘刚好护住咱们脚下的浮木,既没浪费寒气,又没让邪水反噬,分寸拿捏得极准,可不是‘急中生智’这么简单。”他转头看向远处的河面,那里水汽渐散,却再没看到水怪的影子,便又笑道,“若不是你这符,咱们此刻恐怕还在跟河甲鳄周旋,说起来,你可是救了咱们一行人。”
“长老客气了,”路人摇头,“晚辈也是为了自保,况且方才若非长老提醒鳞甲的厉害,晚辈也想不到用符法反制。”
云内长老闻言,哈哈笑了两声,声音在河面上传开:“你我各有各的用处,这不就是‘相辅相成’嘛!走,咱们趁着河甲鳄不敢靠近,赶紧往对岸去,再晚些,天要黑了,这象背河夜里更不太平。”说罢,他拄着桃木杖,率先迈步踏上残冰,还不忘回头叮嘱,“踩着冰层中间走,别碰边缘,这邪水凝的冰,边缘最薄。”
路人连忙上前一步,双手虚扶,脸上露出诚恳的神色,不住赞叹:“云内前辈说得太对了!您的见识果然广博,一眼就看穿了其中关键!晚辈也是之前在师门古籍里见过类似记载,知道邪水遇寒会生异色,今日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侥幸凑效罢了,哪里及得上前辈的通透。”他语气里满是敬佩,丝毫没有居功的傲慢。
“路小哥太过谦了。”云内长老直起身,哈哈笑了两声,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能在危急关头想出这法子,还能精准把控符力与河水的平衡,这份应变与修为,老夫都要甘拜下风。相比之下,我们这些老家伙,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前辈这话可折煞晚辈了。”路人正要再客气两句,鼻尖却突然嗅到一丝更浓烈的腥气——不是河甲鳄的腐腥,而是带着几分甜腻的、像是血肉腐烂的味道。他心里一紧,没心思再继续寒暄,微微颔首后便迅速转身,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路小哥,怎么了?”阳星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也收起了笑意,快步凑过来低声问道,手悄悄按在了腰间的符咒袋上。
路人没有立刻接话,脚下的步伐放得极缓,每挪动一步都先试探着踩实地面,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四周,连草叶晃动的细微动静都没放过。这片刚踏上的岛屿,从踏上的那一刻起就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岸边的杂草早已失去生机,枯黄中泛着死黑,像被墨汁浸染过,草叶上凝结着点点暗绿色的黏液,晶莹得像劣质翡翠,却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腥臭。他伸手轻轻碰了碰最边缘的一根草茎,指尖刚触到,草叶便“簌簌”碎成了粉末,落在掌心凉得刺骨,还带着一丝黏腻的触感,让人胃里泛酸。
视线再往岛中心延伸,几棵歪歪扭扭的树木突兀地立在那里,枝干扭曲得如同恶鬼的爪牙,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透着一股狰狞的死寂。树皮早已失去原本的纹理,裂开一道道深褐色的缝隙,从缝隙里缓缓渗出透明的汁液,像树在“流泪”。汁液滴落在地面的腐叶上,没有渗入泥土,反而“滋滋”冒起细小的泡沫,泡沫泛着淡绿色,消散后留下一个个浅坑,连周围的腐叶都被腐蚀得发黑。
空气中的味道越发复杂,除了褐水河带来的腥气,还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甜腻味,像是熟透的果子腐烂后散发出的气息,却又带着几分诡异的勾人感,吸进肺里竟让人有片刻的恍惚。路人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悄悄按在腰间的龙泉剑剑柄上,冰凉的剑鞘触感让他瞬间清醒,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牙缝说出:“这岛太静了,静得不正常。你们有没有闻到?空气里除了腥气,还有点甜腻的味道,像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不远处一片看似平整的地面上——那里的腐叶比别处更厚,却没有任何虫蚁爬动的痕迹,连风吹过都没掀起半片落叶,仿佛底下藏着什么东西,正悄无声息地盯着他们。“而且你们看,”他抬手示意众人看向那片腐叶,“这岛上连只飞虫都没有,草一碰就碎,树汁能腐蚀东西,太不对劲了,咱们得更小心些,别随便碰这里的东西。”
“像是腐肉的味道!”季五突然插话,眉头拧成了疙瘩,粗声说道,“我在山里打猎时闻过,就是野兽腐烂后的味儿!这岛上难不成藏着很多死东西?”
“不一定是死的,也可能是活的在藏着。”路人摇摇头,眼神更加警惕,“大家别分散,跟在我身后慢慢往里走,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先别轻举妄动,等摸清情况再说。”
“好!听路小哥的!”众人纷纷应和,原本放松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一个个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或符咒,紧紧跟在路人身后,朝着象背岛深处走去。
见路人始终眉头紧锁,那双平日里还算平和的眼睛此刻像扫雷般掠过四周的草木,连眼尾都绷着警惕的弧度,指尖更是下意识攥紧了龙泉剑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马坤心里的不安也像潮水般往上涌。他忍不住悄悄挪了挪脚步,脚下的枯枝被踩得“咔嚓”轻响,在这死寂的林子里竟显得格外刺耳。
他连忙收住力道,放轻脚步凑到路人身边,肩膀几乎挨着肩膀,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嘀咕:“路小哥,你说奇不奇怪?咱们在河面上又是斩船又是冻冰,那河甲鳄甩尾巴的动静,隔半里地都能听见,怎么一进这林子,反倒静得吓人?”
说到这里,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目光飞快扫过旁边扭曲的树木——那些枝干像干枯的鬼爪般伸向天空,树皮裂开的缝隙里渗出透明汁液,落在腐叶上“滋滋”冒泡沫,连风穿过枝叶的声音都没有。马坤的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指腹在粗糙的刀柄上反复摩挲,试图缓解心底的发毛:“你记不记得上次过黑风林?就算有妖兽藏着,好歹还有蜮仆的哼唧声、虫豸的爬动声,可这林子……连个蜮仆的哼唧声都没听见,一点反应都没有,跟个死域似的。”
路人侧过头,眼神依旧紧绷,声音压得更低:“越是没动静,越不对劲。方才在河边闻到的甜腻味,到林子里更浓了,你仔细闻闻,是不是裹在腐叶味里?”
马坤赶紧抽了抽鼻子,果然闻到空气里除了腐叶的腥气,还缠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甜香,像是熟透的野果烂在了土里,却又带着点说不出的腻人:“还真有!这味儿闻着让人心里发慌,不会是啥妖兽放出来的迷魂气吧?”他说着,往路人身边又凑了凑,短刀的刀柄被他攥得更紧,指缝里都渗出了细汗,“路小哥,要不咱们别往里走了?这地方太邪门,万一有埋伏……”
“不能退。”路人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林子深处隐约可见的一道石缝上,“河甲鳄还在后面盯着,退回去就是死路;而且这林子虽静,却没感觉到明显的杀气,说不定是在等咱们放松警惕。你跟紧我,别落单,有动静先喊,别擅自拔刀。”
马坤连忙点头,喉咙里“嗯”了一声,脚步却更虚了些,眼睛死死盯着路人的背影,连周围的草木都不敢再乱看——他总觉得那些扭曲的树枝后面,正有双眼睛盯着他们,只是藏在死寂里,没露出半点痕迹。
“别说话!”他的话还没说完,身旁的季五突然猛地抬手,对着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粗黑的眉毛拧成一团,眼神凌厉得像要吃人,还狠狠瞪了马坤一眼。马坤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刚要开口问“怎么了”,就见季五伸手指了指前方林子深处,指尖微微发颤,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只用口型示意:“有东西!”
路人话音里的凝重像寒冬的寒气般瞬间散开,悄无声息地传染了在场每一个人。先前在象背河上被河甲鳄折腾得心惊肉跳,此刻刚踏上荒岛,又被这死寂的氛围裹住,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原本还算松弛的肩膀瞬间绷紧,手纷纷按向各自的法器——有的攥紧剑柄,有的捏住符角,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动了藏在暗处的东西。
“我去前面探探!”一个穿灰色劲装的年轻弟子率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气音。他个子不高,身形却格外灵活,说话间已经弯腰屈膝,动作轻得像只潜行的猫,脚尖踮着地面,悄无声息地钻进旁边半人高的草丛。枯黄的草叶被他轻轻扒开,指尖触到草叶时,还特意避开了那些沾着暗绿色黏液的部分,生怕沾到什么邪物。
钻进草丛后,他慢慢趴在地上,胸口贴着微凉的腐叶,只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林子深处。长长的草叶刚好遮住他的身形,只有偶尔因呼吸起伏的肩膀,能看出他正紧绷着神经,连眨眼都比平时慢了半拍,生怕错过任何细微动静。
另一边,阳星则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后背轻轻抵住一棵枯树——树干粗糙的树皮硌着后背,却让他莫名多了点安全感。他手飞快地从怀中摸出一沓符咒,指尖刚触到符纸,便有淡淡的蓝光从指缝间渗出,那是提前注入的灵力在流转。他侧过身,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小师弟,压低声音叮嘱:“都别乱动,先看看情况。这林子邪性得很,万一咱们一动,正好中了什么圈套,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星哥,那……那要是真有东西冲出来怎么办?”小师弟声音发颤,手紧紧攥着腰间的短剑,指节都泛了白。
阳星瞪了他一眼,语气却软了些:“慌什么?路小哥和云内长老都在,真有情况,他们会先动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别给大家添乱,听见没?”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符咒分了两张给小师弟,“拿着,这是驱邪符,真有邪祟靠近,捏碎就能出灵力,能保你一时安全。”
小师弟连忙接过符咒,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符纸让他稍微定了定神。周围依旧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草叶的细微声响,却更让人心里发毛——所有人都知道,这死寂背后,说不定正藏着比河甲鳄更可怕的东西,而他们能做的,只有屏住呼吸,等待接下来的未知。
云内长老也缓缓蹲下身子,枯瘦的手紧紧攥着桃木杖,耳朵微微动着,像在捕捉林子里的细微声响,过了片刻才低声道:“有沉重的呼吸声,就在前面,很沉,比河甲鳄还大。”
路人趴在齐腰深的草丛里,枯黄的草叶从他颈侧、臂弯间穿过,带着腐叶的潮气与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味。他刻意放轻呼吸,胸腔起伏压得极低,连指尖都轻轻按在湿润的泥土上,借着草叶的掩护,缓缓拨开面前密密匝匝的草茎——每一片草叶都脆得像易碎的薄纸,稍一用力便簌簌碎裂,他只能用指腹小心翼翼地勾住草茎顶端,在缝隙间挤出一道仅能容视线穿过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