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蝉长长地,舒了一口浊气。
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撑起笑,转身面对他。
“和离了,”她尽量说得云淡风轻,“就是刚刚门外那个人,相处十二年,有些腻歪了,倒不如自己带着孩子过得清静。”
两人靠得极近,她得微微仰起头,才能对上他的眸光。
他和记忆中不太一样了,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如今沉稳内敛的“男人”。
有些男人年纪越大,反而越能沉炼出独特的气韵。
但她想,女人不是的。
到这个年纪,自己已是“徐娘半老”。
明明鼓足了勇气面对他,可在目光真正相汇的那一刻,闻蝉意识到自己败下阵来。
她不敢看,不敢看他的眼睛。
“公子呢?”于是她侧过眼梢,转身继续摆弄茶具。
状作不经意问:“我的女儿今年七岁,不知公子有几个孩子,各自都几岁了?”
她越想装得不在意,手上动作就越急促,失了往日泡茶的井然有序。
“我的孩子啊……”
闻蝉感受不到自己腿的存在,像是回到刚生完阿绥的时候,半截身子几乎没了知觉。
忽然膝弯一松,她持紫砂壶的手一抖,身形不稳后退了半步。
“小心。”
一条手臂自身后穿来,攥紧她提壶的指关,两人本就靠得极近,这下后背干脆彻底贴上那温热的身躯。
闻蝉浑身都僵了,想避开,却有些贪恋他身上的气息,贪恋与他相贴的暖意。
男人掌心覆着她手背,缓缓牵引着,帮她安然放下滚烫的茶壶。
“说到我的孩子,怎么反应这样大?”
“没有。”闻蝉下意识否认。
却听他几乎贴着耳廓问:“你想我有几个孩子?”
闻蝉闭上眼,天人交战。
他十四年就已有婚约,如今自己的阿绥都这样大了,他也早就是旁人的丈夫,旁人的父亲了吧。
闻蝉忽然转过身,勾下他颈项,牢牢拥住他。
“你……”
“别说,”在男人试图开口时,她及时打断,“什么都别告诉我。”
什么都不知道,她还可以自己骗自己,心安理得抱一抱他。
倘若他说明有家室,有孩子,她就会羞愧得无地自容,甚至愧对他对自己七年的教养。
男人的手抚上她脊背,是那样宽厚叫人安心,顺着脊骨缓缓向上,在她后颈处停留片刻,便拊住脑后。
忽然,迫使她仰头,灼热的吻落下。
闻蝉始料未及,下意识伸手抵在他胸膛,却使不出多少力气。
鼻间满是茶香,和他的气息,渐渐交融,不分彼此。
或许记忆中的他,身上也总是带着些许玉叶长春独有的气息,才叫她一嗅到,便觉被安抚。
吻愈烈,她几乎要缠到人身上去,与他合为一体。
却在他大掌落在腰间之际,倏然清醒。
“好了。”
她别过脑袋低下,男人的手还扣在她腰后,紧紧箍着她不许逃离,因而将手臂从人肩头抽回,放回身侧也是费力的。
她又去推男人胸膛,这次真心许多,“你回去吧,就当没来过。”
谢云章低喘着,促起眼问:“若我不肯呢?”
“同一个和离妇纠缠,于你没好处。”
“好处?我要什么好处?”
男人似怒又笑,强硬执起她的手,贴到自己心口处,“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找你,我找不到你,我的心就像死了,很久没有这样跳过了。”
闻蝉不敢置信,“你……你还在找我吗?”
“是。”
“十四年,一直都在?”
“一直。”
眼眶酸涩,湿汪汪一大团泪,怎么忍都忍不住,珍珠一般滚下面颊。
他怎么会一直都在找自己啊?
自己于他,不就是一个养来取乐的奴婢,适宜做妾的玩物吗?
现在他说找了自己十四年,她竟和人错过了十四年。
闻蝉不想深究此事的真假,哪怕他只是随口编了句话来哄自己,自己也甘之如饴,情愿受骗。
可理智还是牵引着她,把男人推开。
“找到又能如何,错过就是错过了。”
当年的自己配不上他,如今将要老去,又和离带着一个女儿的自己,更配不上他。
她试图穿过男人身躯的围挡,走到主位上坐下来。
却架不住他手臂一抬,腰后再度抵上大案,动弹不得。
“谁说错过了?”
他面色显然阴沉几分,“我这不是找到你了?”
“真巧,你还和离了。”
闻蝉有一瞬晃神。
迷失在他晦暗专注的眸色里,连他越靠越近都忘了挣扎。
他的吻似有魔力,让自己十二年蹉跎如一潭死水的心,重新荡起涟漪,有了想要爱人的冲动。
“不行。”
这次他的吻很轻,并不深入,在间隙里,闻蝉能噙着泪呢喃。
“不行。”
可她每拒绝一次,他就更专注地吻下一回。
用着最温柔旖旎的法子,逼着她束手就擒。
她闭上眼,两行清泪缓缓淌下,还是说:“不行。”
他问:“为什么不行?”
“因为……”
因为我配不上你,闻蝉甚至没有说出这句话的勇气。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海晏,想起那个男人口中魂牵梦绕,却在看见自己满是疮疤的身躯后,消磨尽了一切。
她好怕三公子也对自己失望。
人到了这个年纪,经历了那么多事端,是要有一点盼头钓着,才能全心把日子往下过的。
眼前的男人,就是自己的盼头。
无需兑现,他在自己心里就好。
“因为,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她颤声说了个谎。
“撒谎。”也被他毫不留情揭穿,“你不喜欢,抱我作甚?”
哦,闻蝉哭昏了头,忽然反应过来,方才虽然是他先吻自己,却是自己先转身抱他的。
“就当是,是成全年少时妄想,我从前没抱过你,心中总觉遗憾;如今如愿以偿,也就没什么了。”
男人没说话,只是静静垂眼睨着自己。
那眸光深而利,仿佛能破开自己胸膛,现出自己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