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药香混着露水的湿气飘进窗,顾小妖捏着那封烫金请帖,指尖划过边缘的暗纹 —— 是苏辞惯用的流云纹,只是这次的墨色里,掺了点不易察觉的猩红,像淬了毒。
“霜月会所。” 她念出请帖上的地址,嘴角勾出抹冷峭的笑,“鸿门宴倒是来得快。”
凌天凑过来,看清请帖末尾那句 “若顾小姐不至,恐月师太清修之地,会染些不该染的东西”,眉头瞬间锁紧:“她拿月师太要挟你。”
“不然呢?” 顾小妖将请帖拍在桌上,罗裙扫过凳脚,发出轻响,“知道我现在最在乎的是谁,打蛇打七寸,倒是学得快。” 她眼底闪过丝厉色,“月姨母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让她出事。”
“可这分明是陷阱!” 阿木尔扛着玄铁刀,急得在屋里转圈,“万一你去了,她们转头就对月师太下手,那不是白送命?”
顾小妖抬手打断他,指尖点了点桌角的密信 —— 是刚收到的,字迹潦草,只写着 “已护月师太往城东废药窑,途中无碍”。她捏紧信纸,声音稳得像磐石:“我派了最得力的护卫,凌晨就动身了。废药窑有当年我爹布的阵法,隐蔽得很。”
她看向众人,胎记在晨光里泛着浅红,眼神却亮得惊人:“但转移需要时间,从这里到废药窑,最快也要三个时辰。我去赴宴,正好拖着她们,等月姨母安全了,我再想办法脱身。”
“可是顾姐姐……” 逸尘扒着桌沿,小爪子攥得发白,鹿茸都快贴到她手背上,“她们要是…… 要是杀了你怎么办?” 卯澈也跟着点头,小眼睛里满是担忧,尾巴紧紧缠在逸尘的腿上。
顾小妖弯腰,摸了摸逸尘的鹿茸,指尖带着刚碾过药草的凉意:“杀了我,她们能得到什么?” 她指了指凌天怀里的遗嘱,“万药商会早有归属,月姨母已经转移,我这条命,对她们来说,不过是解气的玩意儿。”
她直起身,理了理素色罗裙的褶皱,动作从容得像要去赴一场寻常宴席:“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失去的亲人回不来,该护的人在转移,该留的后路也铺好了,“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凌天看着她眼底的决绝,忽然想起沈慕言最后望向她的眼神 —— 原来被那样深地爱过,真的能生出赴汤蹈火的勇气。
“需要我一同前往吗”凌天问道。
“不必。” 顾小妖摇头。“保护好你自己就行。”
” 她顿了顿,看向阿木尔,“你护着凌天和小家伙们,守好商会。”
阿木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憋出句:“自己小心!要是敢出事,我拆了那什么破会所!”
逸尘把颗最大的灵果糖塞进她手心:“顾姐姐,吃糖就不怕了。” 卯澈也蹭了蹭她的手背,留下点毛茸茸的暖意。
顾小妖捏紧那颗糖,糖纸的脆响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她转身往外走,素色罗裙扫过门槛的红绸 —— 那是婚礼剩下的,此刻被她踩在脚下,像踩碎了所有的软弱。
“我走了。” 她没回头,声音在晨光里荡开,带着种破釜沉舟的轻快,“等我消息。”
门 “吱呀” 合上,将众人的目光关在身后。顾小妖抬头望向霜月会所的方向,那里隐在晨雾里,像头蛰伏的猛兽。但她的脚步没停,药囊在袖中轻晃,灵果糖的甜意从掌心漫开 ——
反正已经没什么可输的了,那就去会会她们。
霜月会所的雕花窗棂糊着鲛绡,晨光透过纱面,在紫檀木桌上投下斑驳的影。桌上的宴席摆得极精致 —— 琉璃盏里盛着雪莲羹,白玉盘里码着灵鹿肉,连佐餐的蜜饯都是用千年茯苓做的,甜香混着香炉里的龙涎香,腻得人发慌。
苏辞穿着件藕荷色罗裙,正用银箸挑着燕窝,见顾小妖进来,立刻起身相迎,笑意盈盈:“顾小姐可算来了,这羹汤刚炖好,再晚些就凉了。”
顾小妖扫了眼主位旁的少年,对方穿着件墨色锦袍,领口绣着暗金色的魇纹,正把玩着一串骨链,指尖划过玉佩上的竖瞳纹路时,眼底闪过丝极淡的猩红。她不动声色地落座,素色罗裙的裙摆扫过凳脚,发出轻响。
“苏姑娘这么急着请我来,怕是不只为了喝汤吧?” 顾小妖拿起银箸,夹了块鹿肉,肉香里隐约掺着点极淡的异香,她舌尖微动,便知是种能麻痹灵力的 “软筋草”,只是剂量极轻,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出。
苏辞果然不再绕弯,将份烫金合作书推到她面前,墨迹闪着油光:“明人不说暗话。瑞王殿下诚心与万药商会合作,只要你肯点头,将来殿下登基,你不仅仍是商会之主,通云国的药材生意,还能由你独掌。” 她用银箸点了点落款,“这是殿下亲笔允诺,盖了私印的。”
顾小妖的目光掠过合作书上的条款,指尖在 “需无条件供应军用丹药” 那行字上顿了顿,没说话,反而转向那个始终没开口的少年,银箸夹着的鹿肉悬在半空:“这位小公子面生得很,不知是苏姑娘的什么人?”
苏辞刚要开口,少年却先笑了,声音清清脆脆,像玉珠落盘,偏眼底的光冷得像冰:“顾姐姐好,我叫墨魇,今年十八。” 他把玩骨链的手停了停,指尖点了点自己的鼻尖,语气带着点天真的恶意,“是苏姐姐的合作伙伴哦。我娘叫咒梦璃,顾姐姐听说过吗?”
“咒梦璃” 三个字刚落,顾小妖夹着鹿肉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半瞬,银箸上的油渍滴在桌布上,晕开个小印。她很快稳住心神,将鹿肉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舌尖的软筋草味似乎更浓了些。
“抱歉。” 她咽下肉,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我平日只知药材,不大懂江湖事,倒是孤陋寡闻了。”
心里却已掀起惊涛 —— 居然是咒梦璃的儿子!这少年看着不过十八,身上的邪气却像浸了毒的藤蔓,丝丝缕缕往外渗,连指尖的骨链都透着股窥人心魄的诡异。方才他说 “顾姐姐” 时,那眼神分明是在打量件玩物,哪有半分少年人的纯良?
墨魇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忽然笑出声,青铜玉佩在指间转得飞快:“顾姐姐不必谦虚,我娘说,顾姐姐能管理那么多的商会,定不是寻常人。” 他凑近了些,锦袍上的魇纹在光下泛着暗芒,“听说顾姐姐刚没了新郎,要不要我帮你寻个更好的?我认识好多世家公子,比那个瞎医师好看多了。”
这话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像淬了毒的糖。
苏辞轻咳一声,打圆场:“墨魇年纪小,爱开玩笑,顾小姐别往心里去。” 她又将合作书往前推了推,“还是看看这个吧,只要签了字,过往的恩怨,咱们一笔勾销。”
顾小妖没看合作书,只抬眼看向墨魇,胎记在鲛绡透进的光里泛着浅红,声音不高不低:“墨公子年纪轻轻,倒是很懂别人的家事。” 她放下银箸,指尖在桌布上轻轻敲着,“只是我这人认死理,不喜欢的东西,再好看也不要。”
比如这桌藏着软筋草的宴席,比如这份要卖了万药商会的合作书,比如眼前这个笑得天真却满是邪气的少年。
墨魇脸上的笑淡了些,骨链停在掌心,竖瞳纹路对着顾小妖,像是在无声地窥探。香炉里的龙涎香突然浓了几分,带着种让人昏沉的暖意,苏辞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显然没了耐心。
顾小妖却端起面前的雪莲羹,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羹汤里映出她平静的脸 —— 三个时辰,还没到呢。
窗棂外的日影从斜斜的一道,慢慢爬到了桌角。苏辞的银箸敲着玉碗,将雪莲羹搅出圈圈涟漪,话里的蜜糖却越裹越厚:“顾小姐可知,瑞王殿下已拿到了西境的掌控权?只要万药商会肯出这批‘凝神丹’,不出三年,就能拿下皇城。”
顾小妖捧着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的冰裂纹,茶雾漫过她的胎记,带来点微凉的痒:“西境苦寒,将士们确实需要凝神丹御寒。只是……” 她话锋一转,夹起块茯苓蜜饯,“我这商会的药材,都是救命用的,若是成了杀人的利器,怕是要遭天谴。”
“天谴?” 苏辞笑出声,银箸挑起的燕窝滴着糖水,“顾小姐行医多年,该知道活人比死人更需要药材。瑞王殿下是要正本清源,不是要掀起杀戮 —— 这可是积德的事。”
顾小妖没接话,只小口啜着茶。茶水早凉透了,舌尖却尝到点极淡的苦,是她自己偷偷加的 “醒神草”,正好能解那软筋草的药性。她算着时辰,从这里到城东废药窑,护卫们该快到了,只要再拖半个时辰……
“顾小姐倒是沉得住气。” 苏辞终于按捺不住,将银箸拍在桌上,玉碗里的羹汤溅出几滴,落在烫金合作书上,晕开个浅黄的印。
“苏姑娘。” 顾小妖突然抬眼,茶杯往桌上一放,发出轻响,“你我都清楚,瑞王要的不只是药材,是万药商会的各种资源。”
苏辞的脸色微变,随即又笑了:“顾小姐果然聪明。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好东西用在瑞王手里,能让通云国长治久安,总比烂在药窑里强。”
两人正说着,墨魇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墨色锦袍的衣摆扫过桌角,带倒了个空酒杯。“好无聊啊。” 他伸了个懒腰,眼底的猩红一闪而逝,“你们慢慢聊,我出去透透气。”
苏辞皱眉:“墨魇,别胡闹。”
“哪敢胡闹啊。” 少年笑得眉眼弯弯,却特意走到顾小妖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顾姐姐可要抓紧签字哦,我娘说,耐心这东西,像药草一样,放久了会发霉的。”
顾小妖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杯沿硌得指节发白。
墨魇转身往外走,临到门口又回头,冲苏辞扬了扬下巴:“苏姐姐,别把顾姐姐催太急哦,吓跑了就不好玩了。”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回廊尽头,墨色衣袍扫过门槛时,带起阵极淡的黑雾,像缕游丝钻进了窗缝。
苏辞的银箸僵在半空,眉头拧成个结。这墨魇行事向来乖张,可今天也太反常了 —— 明明是他提议设这宴席,此刻却半途离开,还说这种没头没尾的话。
顾小妖望着门口的方向,杯里的凉茶晃出圈圈涟漪。
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面上却依旧平静,甚至给苏辞添了杯茶:“苏姑娘的这位合作伙伴,倒是有趣得很。”
苏辞回过神,压下心头的疑窦,重新将合作书推过来,银箸重重敲在纸上:“顾小姐,别再绕弯子了。签,还是不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