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灵被人扛在肩上进入暗道。
太监人高马大,纵然已经称不上是一个健全的男人,但以这样的姿势被秘密带走让李毓灵的肚子与头感觉很难受。
太监的肩膀顶着她的肚子,随着他前行的动作,似乎要把她肚中饮下的酒水都顶出来,李毓灵想哼唧两声难受,发觉头更是如灌了千斤水银沉重。
她就这呀不过头重脚轻地被人带走进入黑暗狭长的暗道。
朱敬堂派来的太监是天地园的掌事太监,也是常德公公的干儿子。
他前些日子犯了忌讳,被他干爹调来了这里,心中有怨有气,天地园素日无人,毫无油水可取,远不及宫里恣意。
可他来了这儿,除了待下去等干爹消气儿,也别无他法。
知道朱敬堂找上他。
他知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能助他脱离泥潭。
太监在顺着来时路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能听到暗门背后每一间房间传来的细碎的声音。
在他背上的李毓灵也听见了。
托这太监的福,李毓灵如今至少眼皮能睁开了——她实在是太难受了。
暗道内传来水声。
滴答,滴答。
太监听到这声音,迟疑地方换了脚步。
方才来时,有水滴声吗?
是暗道内的?
还是暗门后的?
太监皱眉,借着手中提着的小灯笼勉强照亮脚下的路,他将挂着灯笼的提手往上,眼前的黑暗似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但他没有生出惧意。
没有什么比能让他从这天地园出去更为重要了。
太监这样想着,又恢复了最开始赶路的速度,他肩上的李毓灵对突然又发生的颠簸感到绝望的难受。
她的手脚发软,脑子也有些混沌,对于王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动了真情的交好,她闻不会出酒味,在这里让自己跌了个大跟头。
不会喝酒,真是个麻烦事儿。
李毓灵的心虚忽然飘远,她开始慢慢地想待会儿朱敬堂会说什么事。
应该与昨晚在游船的船房里跟她说的差不多,不是利诱,就是威胁。
她不怕威胁,但是利诱,李毓灵很好奇朱敬堂会给出什么条件。
他又能给出什么样的条件。
这条件,可以推测出来朱敬堂手中的权柄可以窥见的地方有多大。
李毓灵应该要小心他,但在小心的同时,也可以从他身上截取些什么。
只要她胆子够大。
李毓灵想到这,扪心自问,她胆子大吗?
女扮男装跟着夫子读书,混在男人堆里,摇头晃脑吟诗作赋;长高了就上树摘柿,河里摸鱼;后来又做局设计,扳回一局又一局。
直到与张衍清成为盟友,这几近违背对女子的戒律。
从小到大,她胆子似乎都大得很。
一想到自己的胆大有生母的七分相似,回顾往昔,竟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爱母亲的这样的人,也爱母亲留给自己的,在自己身上的像她的地方。
水滴声又快了些。
太监的脚步加快,李毓灵感觉到有些头晕。
太监在心中暗骂这暗道的弯弯绕绕。
明明就一个圈,怎么他走了这么久,走得头晕眼花还是没有走到他该走的地方去?
朱敬堂以为如今的天地园的掌事太监十分了解园内的一切,包括这兰汤阁,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找上的这人,实际上来这里也就前两天的事,他又怎么可能像在皇宫里一样穿梭自如?
这兰汤阁的有暗道,他知道的时间比朱敬堂早不了多少。
太监觉得有些热,不知是不是有水汽从暗门的缝隙中钻入暗道内升高了这暗道的气温。
李毓灵被他扛在肩上更是难受。
她有点犯恶心,胃内翻涌着。
那水滴声越来越快,敲击着太监的心,他焦躁地继续往前走,人因为扛着李毓灵而流出了汗。
在他终于坚持不住把李毓灵放下来时,从黑暗中伸出一双手,接住了李毓灵的同时一脚踢飞了太监。
太监撞在其中一面暗门上发出闷哼,他无力地滑落,半撑着身体抬头往那黑暗中看。
落在地上的灯笼内的蜡烛翻到,蜡油溜出来,火苗很快点燃灯笼的外壳,暗道内的光线比方才要亮一些。
那双从黑暗中伸出的手带走了李毓灵,仿佛是那黑暗有形,一口吞没了李毓灵。
太监捂着胸口在地上喘气,一边忍着闷闷的疼痛,一边思考着等会怎么复命。
方才信誓旦旦的应声此刻就像受刑的叫喊声,让太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到底是谁!
卑鄙无耻!
被骂的莫森依旧是扛着李毓灵从暗道处快步往前走。
那水滴声是为了吸引太监的注意力,本以为是那个逃逸的外邦人,没想到竟是这位…
莫森的记忆若没有出错,这位应该就是与张大人有过交集的,让张大人吩咐厨房额外给她做晚膳的那位。
莫森虽净了身,但他也不是一点儿不懂,或许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此身再也做不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娶妻生子,所以格外羡慕这些隔着一层窗户纸的情感。
——没错,在会胡思乱想还把自己的想法信以为真的莫森的脑子里,张衍清对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这么“在意”,有猫腻。
此刻的莫森全然忘记了在李毓灵出现之前,他是如何信誓旦旦觉得王轶姑娘是一定会与张衍清成亲的。
莫森往张衍清的房间处走,已经想好等会该怎么诉说经过。
张衍清还不知道莫森给他带了个怎样的“好”消息来,他对三月三的兰汤沐浴没兴趣,就在隔间里坐着批公文。
今日他拿到了天地园的布局图,才知道这兰汤阁竟有暗道和机关,让莫森前去查探,看那暗道内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若是那外邦人真有人与他接头,这暗道倒是一个极好的藏身之处。
“张大人。”
张衍清听见莫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进来罢。”他说道。
门被拉开,与水汽一道儿进来的,是一股淡淡的山茶花香,张衍清低垂着看公文的眼睛一顿,抬起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