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你?”秋蘅听着这话,用力捏紧拳头。
她很想像抽芸香那样一巴掌打过去,可到了这个时候,竟然抬不起手。
眼前这个人,是教她读书识字的兄长,是令她仰望的先生。
“应该是你是什么意思?”她听到自己冷静问。
凌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梦里有个声音,说他是我。”
秋蘅竭力稳住情绪:“你让芸香把我推进深潭,和那个声音有关?”
凌云沉默着点头。
秋蘅闭闭眼。
她跌入深潭去到三十年后认识了先生,先生教了她许多东西,把她送回来,而令她跌入深潭的正是那声音说与先生是同一人的凌云。
原来她去到三十年后不是大难不死的玄妙境遇,而是人为算计。
秋蘅睁开眼,对上凌云的视线:“那你从京城来到随云县养病,也不是巧合了?”
“不是。”
“麻烦你从头说起吧,白大哥。”喊出“白大哥”时,秋蘅眼中满是讥讽。
让她听一听,少时深山偶遇的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是真的。
“我自幼体弱,慢慢长大养好了身体,可到了十五岁那年开始频繁做一个梦,梦中有个声音催促我去随云县。一开始我没理会,头疼越来越厉害,后来难以忍受,抱着试试看的心思离开了京城……”凌云声音温润,娓娓道来离开京城的缘由。
“我住进了云峰山上的道观,在山中遇到了你。我不再头疼,静心读书,教你识字。我喜欢道观的清净生活,喜欢你送来的野花香草,我一边忧虑那个声音再次出现在梦中,一边期望这样的岁月静好能一直下去。与你相识四年后,那个声音还是来了……”
凌云回忆起那个声音在梦中再次出现的恐惧与痛苦。
那真是噩梦,令他不得解脱的噩梦。
“他说,他是三十年后的我,帝都南迁,大夏摇摇欲坠,有可能改变亡国结局的只有你。只有你能打破时间的枷锁,去到他身边,并带着所学、所知回来。而我要做的,就是送你过去。”
秋蘅笑:“你信了。”
她去到三十年后的大夏,那十年间见到的悲惨,吃过的苦头,背负的压力,都是因为一个人。
而所谓的相遇、相识、相伴,不过就是为了背后那一推做的准备。
“阿蘅。”凌云凝视着笑容惨淡的少女,眼中是盛不下的痛,“我不敢不信,不能不信。”
那折磨着他的头痛是真的,那个声音所说的亡国危机,他做不到置若罔闻。
那段时间,他纠结,挣扎,抗拒,可也清醒着绝望,他知道自己最终会那么做。
阿蘅不会死,阿蘅会回来。
他在心中下了决定,如果那个声音骗了他,阿蘅死在了那个深潭里,那他就把自己这条命赔给她。
他知道这不够,倘若阿蘅死了,他死上千百次也没有意义,他赎不清对阿蘅的罪过。
好在阿蘅真的如那个声音所言,回来了。
他悄悄安排的人守了那个深潭十日,阿蘅回来了。
那个声音没有骗他。
京城再相逢,阿蘅面上虽保持了距离,可眼里对他的亲近没有变。
只有他心中明白,就算阿蘅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们再也回不到山间相伴那四年的纯粹。
他亲手毁了这份情谊,毁了他无比珍惜的这份情谊。
“我要做什么,你都知道?”秋蘅浓密如扇的睫毛轻轻颤动,心中恨与痛交织。
她千难万险,踽踽独行。
他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而凌云的回答出乎意料:“不,我不清楚。”
秋蘅目不转睛盯着他,试图找出他扯谎的样子,对上的是一双被愧疚与痛苦溢满的眼。
“我只知道你能去到三十年后的我身边,能带着所学回来。你会做什么,未来会发生哪些大事,如何做才能改变亡国的命运,这些我都不知道。那个声音向我传递讯息是有限的,算起来明确的讯息只有三次。”
“三次?”
“第一次,就是催我去随云县,是我头疾的开始。第二次,就是三年前,催我把你推进那个深潭,大夏面临亡国危机就是那次传递给我的。”
“第三次呢?”
“第三次——”凌云顿了顿,看向秋蘅的眼神复杂极了,“第三次,在秋猎时。”
秋猎?
秋蘅一怔,福至心灵生出一个猜测:“太子!是太子秋猎时没死在那场大火里,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所以你秋猎时头疾犯了,对不对?”
凌云点了点头。
阿蘅一直这么聪明。
“那个声音要你干什么?”秋蘅问。
凌云沉默不言。
秋蘅靠近他,目光如刀:“让你‘拨乱反正’,杀了太子吗?”
良久后,凌云才轻轻点了点头。
秋蘅怒火直冲头顶。
那个为风雨飘摇的大夏鞠躬尽瘁,殚精竭虑的先生,要太子如原本那样死去,好让他辅佐的那位君主继位。
可他凭什么觉得他做的是对的?
不过是私心罢了。
还好她醒悟得早。
那些未来的君臣把她打磨成他们想要的刀,可她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
秋蘅想哭,也想笑。
“那你为何没有听他的,甚至——”空旷的院中没有旁人,只有明月高悬二人头顶,这让秋蘅低低说出了后面的话,“甚至在太子处境堪忧时对靖平帝动了手?”
凌云静静看着秋蘅,是秋蘅熟悉的目光,温和似水。
“阿蘅,你那么努力救下太子,我相信你的判断。”
那个声音说是未来的他,可他从未对未来的他完全交付信任。
去过三十年后的是阿蘅,见过山河破碎的是阿蘅,知晓几十年间大事的是阿蘅。
阿蘅做过的那些事,每次落定后他才察觉是她做的,而对她接下来会做什么一无所知。
他什么忙都帮不上,也不敢胡乱插手,而阿蘅做得那么好,他怎么能坏了她的事。
为此,哪怕头痛如刀绞,令他生不如死,也无妨。
“相信我的判断……”秋蘅喃喃,掩面遮住将要涌出的泪水,“你们是一个人……”
明明是一个人,却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让她恨也恨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