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阳石板滩的雨丝浸透了济生堂门楣上的木刻对联,药铺后院熬药的铜吊子翻涌着血腥与艾草混杂的雾气。檐角悬挂的虎撑铃铛突然无风自动,老秦攥着信号纸条的手在《神农本草经》封皮上掐出月牙痕——这是三年来绸缎庄首次动用红色联络暗号。
\"蓝衣社封了临江寺渡口。\"卫生员樱桃掀开地窖盖板,绷带上的血水顺着竹梯滴成断续的暗线。她怀里紧抱的磺胺粉被雨水泡成糊状,纸包上\"德商礼和洋行\"的钢印在桐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光。墙角草席下传来压抑的呻吟,三天前从仁寿突围的游击队员正用牙齿撕扯衣襟——他的右腿弹片伤处已溃烂发黑,而仅剩的手术钳昨日断在取弹头的血肉里。
\"济生堂\"后院的苦楝树突然簌簌作响,十七枚黄叶精准地落进接头的青花药碾。老秦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交通站失联半年后重启的落叶密码。当骡车碾过石板缝的震动惊醒檐下铜铃时,樱桃突然发现药柜第三层悄然多出三枚甘草片——这正是绸缎庄告急的暗语。
这里是我党的在简阳的另一个秘密交通站,为了不被敌人拔出萝卜带出泥,这里和绸缎庄一直是平行的,没有特殊情况,两边互不来往。
但今天,这里的负责人老秦却接到了老周发来的一个紧急联系信号。
听了老周说的情况,他也傻了。对方也知道自己这里。
“咱们现在急用的药品和器械都没有了!”樱桃眼里含着泪,无助地看着伤员。
“也许,马上就有好消息了!”老秦忽然说。
下午,一辆骡车驶进绸缎庄,让老周诧异的是,赶车的是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娃娃。
“小哥,咱们去后院吧!”老周招呼。
小奎子赶着车进了后院,四个伙计全等在那里,一个个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来,别看着,快帮忙卸货!”江河招呼。
一个个画着红十字的箱子被搬下来,周掌柜让人撬开一个,木箱打开后,一众人傻了眼——箱内全是手术刀、止血钳和盘尼西林。
“这……这都是真的?”周掌柜都结巴了。
一个长条箱卸下来,打开看时,是十来条汉阳造和不少子弹。
周掌柜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江河语不惊人死不休:“夜长梦多,这么多东西很容易被人发现,我建议你们抓紧安置着运出去……还有何柳华首长也不应该长时间滞留在这里!”
周子云觉得自己和这个交通站在江河面前几乎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奎子,车子留下,你先回店里吧,告诉你爹和你小伍哥,就说我忙完就回去了。”
奎子听话地走了。
“不瞒你说,以前咱们不管是搞枪还是搞药,从来没有这么大宗过,你这样一弄让我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周子云有些难为情地说。
他是真心地感到惭愧:大宗枪支搞不到就算了,搞到了连怎么运到根据地都成了一个难题,自己这个站长实在是有点不够格。
“周叔,我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一下?”江河问。
“你说,你说!”周子云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江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周子云仍有疑虑:“能行吗?他们要是一定要的开棺检查怎么办?”
“您有更好的办法吗?”江河反问。
深夜,江河正式见到了传说中的全国总工会宣传部长何柳华。
部长紧紧握住江河的手:“小同志,我会记着你的!”
一个噩耗传来,意兴隆绸缎庄周老板远路来的娘舅突然死了,紧急送到济生堂后多方治疗无效,死了!
自觉愧对舅母的周长柜决定亲自扶柩回老家川南!
“上天堂”棺材部的老板证实了消息真实性:周老板亲自上门,红着眼睛要给老舅打造一口上好的柏木棺材……
沱江上飘着牛毛细雨,江水裹着枯叶从脚边流过。一辆骡车碾过青石板路的裂缝缓缓驶向码头,车轮每转动半圈便发出\"咯吱\"的呻吟。车辕上挂着的黄铜铃铛早被烂布条缠死,骡子湿漉漉的鬃毛间蒸腾着白气,铁掌在石板上磕出零星火星。
车架上斜放的黑漆棺材在雨幕里泛着油光,雨水顺着棺盖的北斗七星纹蜿蜒爬行,七枚青铜钉在阴云下泛着青苔色,钉帽上雕的饕餮兽首含着镂空铜珠,随颠簸发出细碎的\"咯咯\"声。
码头方向忽然刮来一阵横风,骡车篷布被掀起半角。棺材与车架连接的麻绳绷紧到极致,露出底下三指宽的夹层暗格,几根新鲜松木楔子正随着颠簸缓缓移位。
看热闹的人都说:
周老板也是倒霉,娘舅来串个门,讹了外甥一口好寿木不说,估计回去后还得受几个表兄弟的责难!
这年月,活人难啊。
还有人说,周老板尽心了,你看这棺材长宽高都比寻常的要大的多,这外甥也是当得不易。
……
\"节哀顺变。\"回春堂的老秦好像也受了牵累,因为人是死在他的药铺的,头天晚上,他在棺前烧了全套的纸活,这会儿又送灵到码头上。
周掌柜孝布下的手掌摸到棺木侧面的暗格。樟木香气里混着枪油味道,夹层里的汉阳造、盘尼西林、各式器械就在隔着一层板藏在穿着寿衣的何柳华身下。
江防检查站到了,铁丝网后响起拉枪栓的脆响。伙计扶住踉跄的老周。
\"通行证!\"刺刀挑开孝帘,马靴踏碎满地纸钱。老周摸出盖着保安司令部大印的路引,白幡几乎耷拉在守军班长狐疑的脸:\"死的什么人?\"
\"我老舅,突发高热、玫瑰疹、肠出血走的……\"
铁皮喇叭突然炸响:\"全部退后!开棺查验!\"老周的后槽牙咬得发酸,眼看着刺刀插进棺缝。
\"慢着!\"青呢军大衣扫过满地纸灰,驻防连长捏着路引冷笑,\"上月运桐油的船也是痨病鬼?\"老周感觉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却又突然扯开衣襟,脖颈上溃烂的红斑触目惊心:\"总说痨病传染,官爷要查便查!\"
士兵们齐刷刷后退,连长的手套僵在半空。老周突然剧烈咳嗽,暗红血沫溅上孝布,人群顿时炸开锅。趁着这当口,一个伙计把一把银元塞进连长口袋:\"您行个方便,弟兄们打点酒驱驱晦气。\"
\"不行!\"驻防连长却犯了狗脾气,这么大的棺材,老子咋瞧咋不对劲,打开,就是痨病我也得瞅一眼才放心。
\"作孽啊!\"挑夫老张把扁担往青石板上重重一磕,震得竹篓里腌菜坛子嗡嗡作响,\"去年王记布庄运绸缎过卡,姓刘的非要掀开每匹布查验,上好的苏绣淋成落汤鸡——你们猜怎么着?那瘟生转手就把霉变的料子半价收走了!\"
蹲在拴船桩旁的渔娘突然抬头,蓑衣滴水在脚边汇成小潭:\"昨儿我家幺妹发高烧去求医,这活阎王带兵封了渡口,硬说西药都是通匪物资。\"
货郎李二甩开扯他衣角的婆娘,从箩筐底层摸出半截残香:\"我娘走时连薄棺都置办不起,裹着草席沉了江。\"他盯着香头明灭的火星,\"周掌柜厚道,只是这守卡子的狗子不尽人情!\"
眼见着棺材就要被打开,周掌柜的心都要揪到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