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混杂着被打落的牙齿。他艰难地抬起头,咧开一个扭曲的笑容,声音嘶哑却清晰:“小鬼子……惦记你隋爷那点饺子馅儿呢?呸!告诉你,那馅儿的秘方,老子带到阎王爷那儿,也不给你们这群畜生尝尝!”
皮木义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暴戾。他猛地将烙铁按在老隋早已伤痕累累的胸膛上!
“滋啦——”一阵青烟冒起,皮肉焦糊的气味瞬间盖过了其他所有味道。
老隋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但他硬是没发出一声惨叫,只有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闷哼。
皮木义收回烙铁,看着老隋胸前那块新的焦黑疤痕,冷冷道:“你的骨头硬,我知道。但帝国的刑具,有上百种。我们可以慢慢玩。今天只是开胃菜。”
他凑近老隋耳边,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冀南,已经被皇军拿下了。中国的军队,不堪一击!江河?他迟早也会和冀南那些死鬼一样,被皇军碾碎!你守着秘密,还有什么意义?”
老隋原本因剧痛而有些涣散的眼神,在听到“冀南陷落”时,猛地一凝。但随即,那眼神中爆发出更深的嘲讽和仇恨,他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道:“放你娘的狗屁!冀南丢了,还有全国四万万人!江河……他会给我们报仇的!老子在下面等着看你个狗杂种怎么死!”
皮木义彻底失去了耐心,暴怒地一脚踹在老隋的腹部:“八嘎!不识抬举的东西!给我继续打!打到他说为止!”
鞭子再次如同雨点般落下。老隋垂下头,意识在剧痛中渐渐模糊,但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如同磐石般坚定:挺住!只要挺住,江河就一定会有办法!这狗日的世道,总得有人不信邪,总得有人站着死!
安南,牛角山的秘密基地。
油灯下,江河面前摊开了一张刚刚收到的、由东北内线付出巨大代价送出的冰城监狱简易结构图。图上用红笔标出了可能的关押区域和巡逻路线。
三江红站在一旁,眉头紧锁:“周老弟,奉天监狱是关东军重点看守的要地,守备森严,内外至少三道岗哨,还有探照灯和狼狗。强攻,我们目前的力量,根本不可能。”
江河的眼中精光一闪,“皮木义这条疯狗,在云省没有讨着便宜,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回场子,老隋在他手底下讨不了好啊!”
2.
安南县城陷落得比所有人预想的都快。鬼子的大队人马沿着尘土飞扬的土路开进来时,几乎没遇到像样的抵抗。县保安团象征性地放了几枪,便在鬼子小钢炮的轰鸣声中作鸟兽散。太阳旗,就那么刺眼地插上了县衙门的门楼。
消息传到下面的乡镇,元宝镇最先乱了套。镇长刘二贵,这个平日里见人就三分笑、面团团似的老好人,一夜之间就召集了镇上的几个头面人物,在小学校里开了个“紧急会议”。会后,一面连夜赶制出来的、针脚粗糙的膏药旗,就挂在了镇公所门口那棵老槐树上,迎着风,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紧接着,告示就贴满了镇口的土墙:安南县元宝镇维持会成立,原镇长刘二贵“顺应时势”,继续担任镇长,而维持会长的肥缺,则落在了皮家仡佬的甲长胡铁锤身上。
这任命一出,元宝镇一片哗然,随即是死一般的沉寂。谁不知道胡铁锤是个什么货色?跟着刘二贵混了个甲长,却从没有干过甲长应该干的事。如今鬼子来了,这号人果然第一个跳了出来,心甘情愿当了二鬼子。
有了这身“官皮”,胡铁锤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顶皱巴巴的日本军帽歪扣在脑袋上,腰里别着把王八盒子,身后跟着两个原先镇上的地痞,如今也人模狗样地挎着枪,整天在镇子里晃荡。
“都听好了!皇军来了,是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是为了咱们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胡铁锤站在镇中心的石碾子上,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以前那些抗日的调调,都给老子收起来!谁要是敢私通抵抗分子,或者藏着武器不交,那就是跟皇军作对,跟我胡铁锤作对!格杀勿论!”
底下围观的百姓低着头,敢怒不敢言。几个老人暗暗啐了一口,扭过头去。
胡铁锤的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烧到了江河家。
江河在皮家仡佬的那处院子立着青砖到顶的三层小楼,自打江河、大夯、二愣几家“失踪”后,这院子就一直空着,成了元宝镇皮家仡佬百姓心中一个无声的象征——那个敢跟皮家叫板、神秘莫测的年轻人,或许哪天就回来了。
这天下午,日头偏西,胡铁锤带着七八个维持会的狗腿子,簇拥着一个穿着花绸褂子、满脸刻薄相的女人,浩浩荡荡来到了江河家门前。这女人正是他的老婆苟菊花,如今也仗着日本人的势,在维持会里挂了个名,专干些搜刮民脂民膏的缺德事。
“就是这儿了!”苟菊花尖着嗓子,用涂着红指甲油的手指指着紧闭的木门,“这周苦根和她干娘那一大家子,肯定是带着那帮穷棒子跑了!这房子,还有里面的东西,都是逆产!得充公!”
胡铁锤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充公,必须充公!以后这就是咱们维持会的办公地点!”他大手一挥,“给老子把门砸开!”
一个狗腿子抡起早就准备好的大锤,“哐当”一声,砸开了门上的铜锁。
木门吱呀一声被踹开,扬起一片灰尘。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片枯叶在角落里打转。正屋的门也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
胡铁锤和苟菊花对视一眼,趾高气扬地走了进去。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八仙桌,几把椅子,靠墙放着个旧衣柜,里屋是土炕。虽然积了层薄灰,但看得出主人离开时收拾得很整齐。
“呸!穷酸样!”苟菊花嫌弃地用手帕捂着鼻子,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看看有没有藏什么值钱的东西!”
胡铁锤则一屁股坐在八仙桌旁的主位上,把脚翘到桌子上,得意地晃悠着:“以后,这儿就是老子发号施令的地方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