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谢陈注意到她几乎是习惯性地,点开了视频通话的图标。
“怎么啦?”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甚至刻意扬起一个甜美的笑容,试图粉饰太平,“这个时间打来,是想我了吗?”
然而,那笑容像是画上去的,僵硬地挂在嘴角,未能抵达眼底。
她的眼神闪烁,泄露了心底的不安。
手机屏幕亮起,映出一张男人的脸。
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容轮廓分明,称得上英俊,但眉宇间凝聚着一股常年发号施令形成的、挥之不去的冷峻与强势。
他的嘴唇很薄,抿成一条锐利的直线,眼神如同经过精密校准的探针,锐利得仿佛能穿透虚拟的网络,直接解剖屏幕这端的一切。
他穿着一丝不苟的深色衬衫,领口紧扣,背景是一间装修极具现代感却毫无生活气息的办公室,冰冷的金属与玻璃材质反射着惨白的光,更添几分肃杀。
他没有回应白洁那故作轻松的开场白,甚至没有一丝寒暄。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只是死死地锁定着屏幕里的她,以及她身后那片模糊的夜景。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近乎呵斥的命令口吻,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落:
“你这是在哪里?”
“位置。”
“转一圈。立刻。”
这毫无温度的命令让白洁纤细的眉毛不易察觉地蹙紧,一抹抗拒在她眼底飞快掠过。
但她似乎对这种方式习以为常,或者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束缚着。
她咬了咬下唇,那刚刚还洋溢着无忧无虑笑容的嘴唇此刻显得有些脆弱。
她拿着手机,动作带着明显的不情愿和迟缓,慢慢地、在原地转动了半圈。
就是这半圈,让手机那高精度的摄像头,清晰地捕捉到了她身后那个一直静静伫立的身影——谢陈。
他挺拔的身姿在夜色中如同一株孤直的冷杉,尽管只是背景里一个模糊的轮廓,但那独特冷峻的气质却无法被忽视。
当屏幕那端的男人看清谢陈存在的那一刻,他原本就冷硬的面部线条瞬间绷紧,下颌线如同刀削般锐利起来。
眼神中的审视意味陡然加重,凝聚成一种赤裸裸的、带着敌意和占有欲的冰冷光芒,毫不客气地投射过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谢陈也平静地抬起了眼眸。
他的目光穿越了手机屏幕的阻隔,与那道冰冷的视线在空中有了一个短暂而无声的交汇。
没有火花,没有言语,只有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在蔓延。
“他是谁?”
男人的声音骤然拔高,打破了之前伪装的平静。
那声音里裹挟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和冰冷的质问,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隔着遥远的距离,狠狠扇在了白洁的脸上。
这一声质问,如同抽走了她全身的骨头。
白洁脸上那勉强维持的、摇摇欲坠的笑容彻底崩溃、碎裂,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瞬间淹没了她。
她不再看屏幕上那张冷峻的脸,也没有勇气再看身边的谢陈,只是深深地、无力地垂下了头。
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用力地扶住了额头,手指甚至微微陷入了发丝中。
然后,她像是被某种巨大的重量压垮,缓缓地、几乎是瘫软地蹲了下去,蜷缩在冰冷粗糙的石阶上。
她把整张脸都埋进了并拢的膝盖和臂弯形成的狭窄空间里。
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仿佛一只在暴风雨中无处可逃、只能将头埋进沙子的鸵鸟,试图用这种方式隔绝外界的一切。
“白洁,”屏幕那端的男人声音已经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每一个字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你真是好样的!学会阳奉阴违了?”
话音未落,根本不给任何解释或喘息的机会,视频通话被猛地切断。
屏幕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映照出白洁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无比单薄而脆弱的背影,像是一幅被遗弃在角落的悲伤剪影。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连运河的流水声似乎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谢陈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晚风变得愈发凛冽,吹动他深灰色风衣的下摆,猎猎作响,带来刺入骨髓的凉意。
他清晰地嗅到了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气息——麻烦、复杂的纠葛,以及一种他极其厌恶的、被强行拖入他人隐秘冲突中心的尴尬与屈辱。
他像一个走在路上无意间撞破别人家丑的过客,站在原地进退维谷,处境荒谬而令人作呕。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上,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努力将自己藏起来的姿态。
他没有动,没有上前搀扶,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以他惯有的冷漠和与白洁之间这种尚未明确、模糊不清的关系。
他非常清楚,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追问那个气势汹汹的男人是谁,他们之间又有着怎样复杂的过往和关系。
一种莫名的、冰冷的疏离感,伴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寒风,在他心底悄然蔓延。
他不知道这种隐隐的不快究竟是什么。
只是清晰地感觉到,方才指尖为她点燃烟花时,那簇微小火苗带来的、罕见的温暖悸动……
此刻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冰霜彻底覆盖、冻结。
他站在原地,甚至开始思考自己停留在此刻的意义——是在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解释?
还是心底深处,连他自己都不愿正视和承认的,那一丝微弱而不合时宜的期望?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而煎熬。
河对岸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出城市冷漠的天际线,与岸边这凝固的悲伤形成讽刺的对照。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那个蜷缩的身影动了一下。
白洁缓缓地、有些吃力地站起身,动作僵硬,仿佛每个关节都在抗议。
当她再次转过身,面对谢陈时,脸上已经看不到丝毫之前的甜美、慌乱或是脆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一种用冷漠和疏离精心构筑起来的、坚硬的保护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