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整个下午,周桐与和珅这两位,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互相伤害,谁也别想好过”。
从初步选定的第一个窑厂旧址出来,周桐刚喘了口气,和珅就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笑眯眯地(眼神里却带着“不能我一个人累”的执着)开口道:
“哎呀,周老弟,你看这天色尚早,赶巧不如撞日,听闻城西还有一处废弃的砖窑,地势、交通似乎也更优
不如……我们顺道再去看看?也好多做比较,为殿下选出最佳之地嘛!”
周桐心里暗骂这死胖子精力还真旺盛,但面上却是一派从善如流:
“何老哥考虑得真是周到!正该如此!为了殿下的大事,多跑几处算得了什么?走!”
他答应得爽快,仿佛刚才累得想找地方坐下的不是他。
于是,两人又“勾肩搭背”、笑容满面地上了马车,直奔城西。到了地方,又是一番实地勘察、指手画脚(主要周桐说技术需求,和珅在旁边嗯嗯啊啊,偶尔插两句关于运输成本、周边民情的“高见”),弄得灰头土脸。
从城西出来,周桐扶着腰,刚想说“今日差不多了吧”,和珅却又眼睛一亮(其实是累得眼皮打架,但强撑着):
“周老弟,既然场地看了两处,心中大致有数,不如我们再去工部一趟?找屯田司郎中把初步的工匠名录和物料预算先对一对?也好做到心中有数,明日便可直接动工,不耽误时辰!”
周桐嘴角抽搐,看着和珅那副“我全是公心”的嘴脸,咬牙笑道:
“何老哥真乃实干之臣!想得就是长远!走!去工部!” 他心里已经把和珅吐槽了八百遍,但输人不输阵,绝对不能先喊累!
就这样,两人像是较上了劲,你提议一处,我附议一项,愣是从城东跑到城西,又从城外窜到工部衙署。
在工部,他们拉着曹政(曹政内心:你俩斗法别带上我啊!)又是一番“热烈”讨论,从工匠调配说到煤炭收购点的设置,从预算明细扯到可能遇到的刁民阻挠……
整整一下午,马不停蹄,唇枪舌剑,这两人愣是互相给对方挖坑,比如周桐说某项支出需要和珅特批,和珅就说需要周桐提供更详细的技术依据),愣是没让彼此有片刻清闲。
直到日头偏西,接近酉时,两人才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气喘吁吁、几乎是一步三晃地并肩“挪”出了工部大门。
和珅扶着门框,叉着腰,大口喘着气,胖脸上汗珠滚滚,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着周桐:
“周……周老弟……没……没看出来……你……你小子……挺能跑……能折腾啊……”
周桐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台阶上,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不……不如……不如何老哥……您……您这为了公事……殚精竭虑……身先士卒……的精神……小弟……佩服……”
喘匀了几口气,周桐忽然抬起头,露出一个“纯洁”的笑容:“何老哥,明天……我们还得再来工部细化方案,顺便去看看今天选的那两处场地,做最终定夺呢。您……不会不来了吧?”
他开始挖明天的坑。
和珅一听,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嘴上却立刻强硬回怼,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来!当然来!为陛下和殿下办事,老哥我义不容辞!倒是周老弟你……不会是想偷懒,不来了吧?”
他死死盯着周桐,试图找回场子。
周桐瞬间开启了挖苦模式,慢悠悠地说道:“没事没事,何老哥放心。反正小弟我呢,就是来长阳跟着殿下学东西的,无官一身轻嘛!
像什么每日雷打不动的点卯、令人头疼的朝会、还有堆积如山的案牍公文啊……
这些,我通通都不用搞呢~时间自由得很!到时候回去睡个回笼觉再来也赶得上。
唉,真是不像有些人啊,肩上的担子重,想偷个闲都难……”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瞟向和珅。
和珅听得心里直骂娘,血压噌噌往上涨。
对啊,他干嘛要跟一个不用上班、时间自由的闲人在这里死磕啊?
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他只能强行挤出一个微笑,咬牙切齿地反驳:
“周……周老弟此言差矣!为官者,自当恪尽职守!这……这点辛苦,算……算得了什么!”
语气已经开始有些外强中干。
周桐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轻飘飘地又来了一句:“嗯,反正我不用上朝。”
和珅:“……”
他感觉自己的拳头硬了。
周桐仿佛没看到他那快要杀人的目光,继续犯贱,仰头望天,用咏叹调说道:
“啊!一想到明天还有那么多‘有意义’的工作等着我们,我就心潮澎湃!今天的活怎么就干完了呢?好想继续干活呀!”
和珅:“……”
他感觉自己快要心肌梗塞了。这厮的脸皮是城墙做的吗?!
就在这“愉快”的氛围即将引爆之际,一个人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正是沈怀民的护卫狄芳。
狄芳跑到近前,抱拳行礼,气息微喘:
“周大人!可算找到您了!殿下已在府门口等候,准备与您一同前往宰相孔府拜访。殿下说,时间不早了,请您速速回府。”
周桐:“……”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坐在台阶上的身影显得格外尴尬。
刚刚还在那嘚瑟“不用上朝”、“好想干活”,转眼就被“抓包”要去进行真正的社交应酬了。
和珅立刻把脑袋撇到一边,肩膀耸动,发出压抑不住的“噗嗤”笑声,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
他转过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拉长了声音说道:“哦——?原来不上班的周大人……
晚上还有‘要事’在身啊?那……我们——明天见?”
他特意强调了“不上班”和“要事”。
周桐看着和珅那副贱兮兮的样子,恨不得把鞋底印在他脸上。
但他只能装作没听见,无视旁边那快笑抽过去的胖子,硬着头皮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对狄芳干笑道:
“啊哈哈……好,好,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然后几乎是逃离现场般,跟着狄芳快步离去。
回到欧阳府门口,沈怀民果然已经等在马车旁。看到周桐回来,他温和地说道:
“怀瑾,回来了?听说你下午一直与和珅在外奔波,辛苦了。”
周桐连忙摆手,脸上挤出一丝“疲惫而满足”的笑容:“殿下言重了,为殿下分忧,是应该的,应该的。”
他眼珠一转,趁机给和珅上眼药,语气“诚恳”地说道:“殿下,待您晚上回宫,若是得见陛下,可否替臣转达一句?
臣初来长阳,人地生疏,办事恐多有不便,效率低下。但今日与和大人一同办事,方知何为能臣干吏!
和大人不仅熟悉各方关节,处事圆融,而且不辞辛劳,亲力亲为,带着臣跑遍了城郊,又在工部商讨至傍晚,让臣学到了许多!
若是陛下明日能让和大人再‘抽空’指点臣一二,想必这蜂窝煤之事,必能推进得更快些!”
他这话说得漂亮,实则把和珅明天也“预定”了。
沈怀民何等聪明,岂会听不出周桐那点小心思?他心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点头应道:“好,孤知道了。若见到父皇,会替你转达。”
说罢,沈怀民便带着周桐以及几名护卫,朝着宰相孔庆之的府邸走去。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了一座气象恢宏的府邸前。但见朱门高阔,门前左右各立一尊威严的石狮子,门楣上悬挂着御笔亲书的“孔府”匾额。
门前的台阶竟有九级之多,象征着主人极高的身份地位。此刻虽已近晚,但门前依旧车马络绎,时有官员或文人打扮的人进出,显得颇为热闹,彰显着宰相府的门庭若市。
沈怀民率先拾级而上,周桐紧随其后。刚到门口,便被守门的家丁客气地拦住:“诸位大人,请问何事拜访?可有名帖?”
沈怀民神色平静,淡然道:“去通传孔相,就说沈怀民来访。”
那家丁先是一愣,仔细打量了一下沈怀民,又看到他身后那些气度不凡、明显是宫中侍卫打扮的随从。
顿时脸色一变,态度变得无比恭敬,甚至带上了几分惶恐,连忙躬身道:“原来是殿下驾到!小人眼拙!殿下恕罪!您……您稍候,小人这就去通禀!” 说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转身冲进了府内。
很快,一位身着深紫色常服、头发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目光深邃睿智的老者,在家丁的引领下快步迎了出来。
他正是当朝宰相孔庆之。
孔庆之见到沈怀民,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和不易察觉的温和,拱手笑道:
“怀民?稀客,稀客啊!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老夫这寒舍来了?快,进来说话。” 他语气熟稔,带着长辈对晚辈的随意。
沈怀民也露出了真诚的笑容,与孔庆之并肩向府内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
“孔老说笑了。是父皇让我多出来走走,拜访拜访诸位老臣,聆听教诲。”
孔庆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侧头低声问道:
“哦?陛下让你来的?你……和戚薇那丫头……不那个了?”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沈怀民笑容微敛,低声道:“孔老,此事……我们进屋细说。”
孔庆之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转而安排管家将沈怀民带来的护卫引到偏厅用茶休息。
这时,有下人过来,习惯性地要对跟在后面的周桐等人说“诸位请随我到偏厅”,沈怀民适时开口道:“这位是周桐周大人,是随我一同来的。”
下人连忙向周桐告罪。
孔庆之听到“周桐”二字,脚步一顿,转过身,那双饱经世事的眼睛带着审视和好奇,落在了周桐身上,缓缓道:
“你……就是那个作出‘天生我材必有用’,又是当年在钰门关的周桐?”
周桐不卑不亢,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晚生周桐,见过孔相。”
孔庆之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微微颔首:“嗯,模样倒是周正。既然是一起来的,也一并进来吧。”
几人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间宽敞雅致的客厅。
客厅布置并不奢华,但处处透着底蕴,紫檀木的桌椅,墙上挂着意境深远的山水画,多宝阁上陈列着古籍和朴素的瓷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香和檀香。
宾主落座(周桐很识趣地站在沈怀民侧后方),立刻有侍女悄无声息地奉上香茗,然后躬身退下,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孔庆之、沈怀民和周桐三人。
孔庆之没有先喝茶,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看向沈怀民,开门见山地问道:“说说吧,这次来……不是又让老夫去找陛下为你和戚薇求情的吧?”
他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关切,还有一丝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
孔庆之与皇帝沈渊关系深厚,在沈渊还是皇子时便曾教导过他。
、沈渊登基后,沈怀民作为嫡长子的启蒙和早期课业,也多是由孔庆之亲自教导,可说是沈怀民的半个老师。
当年沈渊强烈反对沈怀民与沈戚薇之事时,年轻气盛的沈怀民曾一时冲动,跑到宰相府,苦苦哀求孔庆之出面劝说皇帝,弄得孔庆之也十分为难。
沈怀民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连忙摆手:
“孔老,此次前来,并非为了那事。” 他定了定神,将自己与父皇沈渊立下的一年之约,以及近期筹办报社、研发蜂窝煤等事情,清晰扼要地向孔庆之叙述了一遍。
孔庆之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显然在消化这些信息。
他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着沈怀民:“你小子啊……怎么就是这么执拗,不肯放下呢?”
他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力,“罢了,罢了,既然陛下都已同意,给你们这个机会,老夫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这一年之内,你要想站稳,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确实不易。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你选的这两件事,报社掌控清议,蜂窝煤惠及民生,一虚一实,倒是切入点甚好,眼光不错。”
他精准地指出了这两件事的核心价值。
沈怀民谦逊地道:“孔老过奖了。此事能有些许进展,多亏了怀瑾从中谋划,以及欧阳太傅在旁指点。”
孔庆之的目光再次落到周桐身上,带着更深的探究:“嗯,欧阳太傅的师弟,果然有些门道。怪不得……”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微妙,“怪不得我那不成器的女儿,在家里成天念叨着你的诗才,对你推崇备至。”
周桐听得心里一阵别扭。
这位老伯,看年纪当我爷爷都绰绰有余了,他的女儿……呃,想必是老来得女吧?
怪不得古人如此看重辈分,这年纪差距,的确容易让人凌乱。
这就是古代的魔幻现实吗?年纪轻轻可能就得管同龄人叫叔叔阿姨?
心里吐槽归吐槽,周桐面上依旧恭敬:“孔相谬赞了,晚生愧不敢当。不过是偶有所得,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孔庆之是何等人物,早已猜到了沈怀民今日的来意,他直接问道:
“所以,你今日来,是终于开窍了,懂得要借重老夫这点薄面,为你之后的路,铺垫铺垫?”
沈怀民态度愈发恭敬,起身拱手道:“不敢瞒孔老,确有此意。还望孔老能看在往日情分,以及为了朝廷安稳、百姓福祉的份上,给予怀民一些指点。”
孔庆之看着自己曾经悉心教导的学生,如今已褪去青涩,变得沉稳而富有心机(非贬义),心中亦是感慨,他点了点头:
“于公于私,老夫自然会站在你这一边。只要你是真心为国为民,老夫这把老骨头,还能为你敲敲边鼓。”
正说话间,客厅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孔庆之扬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一名身着淡雅衣裙、容貌秀丽的女子,端着一个放着精致糕点的托盘,莲步轻移,走了进来。来人正是孔庆之的爱女,孔喜。
孔庆之看到女儿,不由得眉头一挑,目光在周桐和女儿之间扫了一个来回,带着意味深长的神色。
孔喜走进来,先将糕点放在父亲和沈怀民中间的茶几上,然后微微屈膝行礼,声音轻柔:
“爹爹,女儿听闻怀民哥哥来了,特地让小厨房做了些新式的点心送来。”
她说话时,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站在一旁的周桐。
孔庆之故意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带着点老小孩般的促狭,问道:“就这些?没有了?”
孔喜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娇嗔地跺了跺脚:“爹——!”
孔庆之哈哈一笑,不再逗她,转而看向周桐,说道:
“周大人,小女在家时常翻阅你的诗作,对你颇为仰慕,总说要与你探讨诗词。
今日正好,机会难得,你们年轻人不妨到旁边的小花厅坐坐,交流一下诗文心得?老夫正好也有些朝堂上的事情,要与殿下详细商议。”
周桐心里暗暗叫苦:完了,果然是女儿奴!这下可不好应付了。他脸上却只能维持着风度,躬身行礼道:
“孔相厚爱,能与孔小姐探讨诗文,是晚生的荣幸。”
孔庆之满意地点点头:“嗯,那就好。喜儿,带周大人去小花厅吧,好生招待。”
孔喜被父亲当着心上人(自认为)的面点破心思,更是羞得连耳根都红了,声音细若蚊蚋,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那请周大人随……随我来。”
周桐无奈,只好对沈怀民和孔庆之行了一礼,然后对孔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孔喜几乎是低着头,不敢看人,小步快走地在前面引路。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客厅门外,孔庆之那带着审视和算计(为女儿)的目光,还久久停留在他们离去的方向。
等到房门被侍女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孔庆之这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沈怀民,语气平淡却带着深意地问道
:“怀民,你觉得……他们二人,如何?”
沈怀民心中一惊,连忙提醒道:“孔老,怀瑾他……已有妻室。”
孔庆之浑不在意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问道:“哦?是哪家的姑娘?”
沈怀民回答:“是……前户部尚书徐明远徐大人的女儿,徐巧。”
孔庆之听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是他啊……”
他放下茶杯,语气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随意和不容置疑,
“无妨。若是喜儿真对他有意,以我孔家的门第,难道还做不得正妻?至于那位徐氏女……
届时给她一些补偿,让她做个平妻或是贵妾,想必也不会不识抬举。这……都是之后的事了。”
他轻描淡写地将话题拉回,神色一正,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不过殿下,现在,我们该说说你接下来的正事了。
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有走下去的觉悟和手腕。光是靠着这些小打小闹的惠民之策,还远远不够……”
客厅内,一场关乎未来朝局走向的密谈,正式开始。
而小花厅里,周桐则要面对另一场让他头皮发麻的“诗词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