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昌府,天色大亮。
但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夜血腥的城池,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苏醒。
城门紧闭,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锁,百姓们从门缝里,用惊恐和不安的眼神,偷窥着那些接管了城市的、陌生的士兵。
这些士兵,与他们印象中懒散的府兵截然不同。
他们盔甲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脸上写满了冰冷的肃杀之气,但行动间,却军容整肃,令行禁止。
他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沉默地在城中各处要道巡逻,接管了城墙、府库、武库等所有重要地点。
整个乐昌府,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气氛紧张得几乎凝固。
就在人心惶惶,各种流言蜚语即将发酵之际,一纸告示,同时出现在了府衙门口和城中最热闹的市集中心。
告示是用最粗的墨笔,写在最显眼的白麻布上,上面的字迹,笔走龙蛇,带着一股金戈铁马之气。
“告乐昌府百姓书!”
“伪都统刘劲,勾结豪强,横征暴敛,致使民不聊生!伪知府张德海,尸位素餐,鱼肉乡里,罪不容诛!今我南境神凛军,奉南安王殿下之命,前来吊民伐罪!”
告示的内容,直白而震撼。
下面,更是用血红的朱砂,写下了三条铁律:
“一,神凛军自入城起,不拿百姓一针一线,所有物资,皆公平买卖!”
“二,三日之后,于府衙公堂,公开审判巨贪张德海,所贪赃款,悉数返还于民!”
“三,即刻起,于城东开仓放粮,凡我乐昌府之贫苦民众,皆可凭户籍,领取三日口粮!”
而在这张告示的最下方,盖着一枚让所有识字之人都心头狂震的、鲜红的印章——
“南安王印!”
这张告示,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起初,百姓们是不信的。他们躲在家里,将信将疑。
直到城东的粮仓真的被打开,一袋袋泛着米香的粮食,真的被搬了出来,堆积如山。
终于,有人试探着走了出来。
街角,一队正在休息的神凛军士兵,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他们身上的杀气,依旧让普通人不敢靠近。
忽然,一个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阿婆,端着一只缺了口的粗瓷大碗,颤颤巍巍地走到了一个看起来最年轻的士兵面前。
那士兵瞬间警惕起来,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但老阿婆只是将碗放在他面前的地上,碗里,是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煮鸡蛋。
“军……军爷……”老阿婆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颤抖,“你们……你们真的是南安王殿下的兵吗?”
年轻的士兵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俺们都听说了……”老阿婆用那满是褶皱的袖子擦了擦眼角,“都说在南边,跟着南安王殿下,人人都有饱饭吃,娃娃们都有新衣服穿……俺不求别的,俺就是想问问……这是真的吗?”
这句话,像一个开关。
年轻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身旁那个一直板着脸的什长,忽然瓮声瓮气地开口了。
“是真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坚定,“在南境,没人会饿肚子。”
这句话,仿佛拥有无穷的魔力。
越来越多的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们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的是一个刚出锅的烙饼,有的是一捧晒干的草药,还有的,只是一碗干净的热水。
他们默默地将东西放在这些神凛军士兵的面前,什么也不说,只是用一种充满了希望和敬畏的眼神,看着他们。
那眼神,比任何刀剑,都更有力量。
……
与此同时,平湖县。
刘劲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五队派出去的骑兵斥候,已经陆续返回。他们的汇报,惊人地一致,也惊人地诡异。
“报告将军!鹰愁涧方圆三十里内,掘地三尺,未发现任何大军驻扎过的痕迹!”
“回报将军,没有车辙,没有营火,甚至连一处新的马粪都没有发现!”
“那片山谷……干净得就像从来没有人去过一样。除了……除了空气里还有一股淡淡的烧焦味。”
听着斥候们的汇报,刘劲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太干净了。
干净得不正常。
一千一百多人的厮杀,怎么可能不留下痕迹?就算是打扫战场,也不可能连一截断掉的箭头,一片破损的甲叶都找不到。
这种极致的干净,本身就是一种最极致的挑衅。
对手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告诉他——
陷阱,就在鹰愁涧。
你们,敢不敢来?
“将军,”一名副将忍不住开口,“敌人会不会是虚晃一枪?他们故意让我们忌惮鹰愁涧,主力却早已从别处绕道,去图谋其他地方了?”
“不。”刘劲缓缓摇头,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锐利无比。
“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其他地方,现在就应该尽量隐藏行踪,而不是用这种方式,吸引我们所有的注意力。”
他走到沙盘前,目光死死地盯着鹰愁涧那狭长的地形。
“这是一个阳谋。”
刘劲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帐内回响。
“敌人很清楚,钱振的失踪,已经让我们成了惊弓之鸟。我们若不入涧,就会一直被动下去,被这片阴影永远笼罩着。他们可以从容地在暗处观察我们,而我们对他们,将永远一无所知。”
他抬起头,环视众将。
“所以,我们必须去。我们必须主动踏入这个敌人为我们准备好的陷阱,用我们三千精锐的绝对实力,将这个陷阱,彻底砸碎!把藏在里面的那条毒蛇,给我活活地揪出来!”
一股强大的自信,重新回到了这位智将的身上。
他随即下达了极其谨慎的作战部署。
“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兵分三路,入鹰愁涧!”
……
第二天清晨,晨雾弥漫。
鹰愁涧的谷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大嘴,静静地等待着。
刘劲立马于谷口,眼神凝重如铁。
“第一队,一千重甲步卒,为先锋!”刘劲下了命令,“入谷之后,结圆阵,刀盾手在外,弓弩手在内,稳步推进!遇敌则守,不得冒进!你们的任务,是探路,是诱饵!”
“遵命!”
一千名重甲步兵,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堡垒,消失在浓重的晨雾之中,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第二队,一千精锐骑兵,于谷口两侧山坡列阵!”刘劲指向两旁相对平缓的山地,“你们是我的鞭子!一旦谷中有变,立刻从两翼发起冲锋,或掩护大军撤退!”
“遵命!”
铁蹄踏上了山坡,一千名骑兵居高临下,虎视眈眈。
“本将,亲率中军一千步卒,为第三队!”
刘劲拔出腰间的佩剑,剑指前方。
“与先锋军,保持五里距离,随时准备支援!出发!”
他死死地盯着那片吞噬了他一千一百名精锐的,死寂之地,眼神中,再无半分轻视,只剩下棋逢对手的,极致的冷静与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