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奉天殿。
永乐十一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燥热。
卯时刚过,文武百官便已齐聚殿前,只是今日的大朝堂,气氛却有些不同寻常。
那股因三大殿失火而起的,关于迁都的争论,依旧如同挥之不去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文官们三五成群,低声议论,面上带着忧虑。
而另一边,以汉王朱高煦为首的武勋集团,则是一个个昂首挺胸,神态中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亢奋。
对于这位突然回京,玩忽职守,号称是要给自己母亲过寿辰的汉王殿下,文官们自然是一直都当做没看见的。
朱棣的身影,出现在御座之上。
他和往常一样,脸上依旧是挂着笑眯眯的淡然神色,目光在下方文武百官的群体之中,大致的扫了一眼。
“宣。”
一个字,不带任何情绪。
一名太监快步走到殿中,展开一卷黄绢,用尖细的嗓音高声念诵起来。
那并非圣旨,而是来自万里之外哈密卫的一封奏报。
当“瓦剌马哈木要召开库里台大会,自立为汗”这几个字,从太监口中念出时,整个奉天殿,瞬间炸开了锅。
“哗!”
群臣哗然,尤其是以朱高煦为首的武勋行列,一个个更是脸色一动,眼中不由自主的就流露出了喜色来。
而当太监继续念到,凉国公蓝武请奏,欲趁此良机,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扫平瓦剌,将整个漠北草原纳入大明版图时,朝堂上的气氛,已经不能用沸腾来形容。
是撕裂。
武勋们兴奋,文官们惊慌。
“陛下,万万不可!”
奏报还未念完,杨士奇便第一个站了出来,躬身下拜,声色俱厉。
“瓦剌虽有不臣之心,但终究已是我大明藩属,年年纳贡,岁岁来朝。如今仅凭其部落内一个名号,便要轻起刀兵,此乃不义之战!”
“再者,国库刚刚支撑完北京营建,又逢三大殿灾祸,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岂能再耗费亿万钱粮,远征漠北?此举必将使百姓疲敝,动摇国本啊!”
杨士奇的话,如同一个信号。
“杨学士此言正是!”
另一个文官立刻出列附和。
“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如今瓦剌并未侵我边疆,扰我子民,我大明若主动兴兵,岂非成了穷兵黩武之国?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我朝?”
“是啊陛下,凉国公年轻气盛,好大喜功,可以理解。但我等为朝廷肱骨,不能不思量再三!北伐之事,干系重大,请陛下三思!”
又有人开口道。
“没错,依我看,不如便派遣使者申斥一番,让其派遣使者来京城当面向陛下谢罪也就是了,实在没必要大动干戈。”
很快就有人给出了解决办法。
一时间,整个文官集团,几乎是众口一词,言辞恳切,痛心疾首,将一场即将到来的北伐,描绘成了足以亡国的祸患。
朱棣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放屁!”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整个大殿都嗡嗡作响。
一身亲王服,如今已经蓄起了胡须,看起来越发高大威猛的汉王朱高煦,大步从武将队列中走出,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对面一众文官。
“一群腐儒,懂个屁的军国大事!”
“瓦剌人是什么德性,你们不知道?那就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今日他敢称汗,明日他就敢挥师南下!”
“等到兵临城下,你们这帮只会动嘴皮子的废物,是能上马杀敌,还是能用口水淹死他们?”
朱高煦的话,粗鄙不堪,却也说出了所有武将的心声。
“汉王殿下!此乃朝堂之上,岂容你如此粗鄙无礼!”一名御史涨红了脸,指着朱高煦呵斥道。
“老子就无礼了,怎么着?”朱高煦一把推开那御史,直接跪倒在朱棣面前,声如洪钟。
“父皇!儿臣以为,凉国公此策,乃是万世之功!鞑靼已灭,若能再将瓦剌铲除,则我大明北方,将再无边患!”
“那些鞑靼人的草场,如今建起了多少羊毛工坊,为我大明赚了多少银子,这帮文官难道是瞎了眼看不到吗?”
“只要灭了瓦剌,整个蒙古草原,都将是我大明的牧场!战马、牛羊、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点钱粮,比起将来的收益,算得了什么?”
“父皇!打吧!儿臣愿为先锋,提三尺剑,为我大明,扫平草原!”
“臣等附议!请陛下下旨,北伐瓦剌!”
以新任的宋国公、颍国公为首的一众武勋,齐刷刷跪倒一片,整个奉天殿内,杀气冲天。
一边是文官集团的苦苦哀求,痛陈利害。
一边是武勋集团的慷慨激昂,请战之声不绝于耳。
两股截然不同的意志,在奉天殿上空激烈碰撞,几乎要将这大殿的顶给掀翻。
朱棣看着下方争执不休,吵得面红耳赤的群臣,目光一转看向了下首文官最前面站着的身影。
他先是朝着下方争吵不休的文武大臣们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然后看向了朱高炽笑道:“太子,这件事,你怎么看?”
立马,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聚集到了朱高炽的身上。
朱高炽闻言脸上的表情不由一苦,这种事儿说实话,他是真的不想要参与。
而且他也很清楚,老爹既然把这件事都拿到大朝会上说了,那就是十有八九已经拿定了主意,准备实行了。
自己说什么其实都没有意义。
但现在朱棣既然问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却又不能不说。
所以他不由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与自己的父亲对视。
他的脸上,此刻既没有惊惶,也没有激动或者是愤怒,依旧是那副温和敦厚的样子。
“父皇,儿臣也觉得此战需打!”
“因为只有扫清了瓦剌人,丝绸之路才能保证畅通无阻。”
“但儿臣觉得,此战的人选或许该做出一些调整,该让一些朝中的大臣随军一起前往,既是监督,同时也是把西北那边的情况,能够及时的汇报回来。”
“父皇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