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有点深了,直白一点,直白一点。”
葛优打断高远的话,两眼放着光,道:“我文化水平不高,你说点我能听懂的,最好直接告诉我,顾颜这个角色我该怎么演。”
李诚儒没憋住,乐了,“说起来咱们这帮人里面,正儿八经的大学生真不多啊。”
王好为笑道:“小高,小梁、健群、方舒,还有小谢,也不算少了。”
高远把话题拉了回来,道:“优哥,你说说,顾颜的性格特点是什么?”
葛优琢磨琢磨,道:“他就是一个靠一技之长平淡生活着的小人物,没什么高大上的追求,安于现状,外表平凡,嘴特贱,有些不招人喜欢的小毛病。
但是善良、温情、实在、会生活、懂感情、不虚张声势,还善解人意。”
高远一拍巴掌,说道:“你这不是全懂么。”
“但是我表现不出来啊。”
“这就是我说的,你演技不达标,情感不饱满。所以,你表演出来的人物就显得很空泛,虽然分析的很到位,但毛用没有。”
“那怎么办啊?”
“这又回到那个老话题了,你别老想着扮演顾颜,你得把自个儿当成顾颜。开头儿那段词还记得吧?”
“记着呢。”
高远歪着头,对邱沛宁说道:“姐,拿着你的马扎坐过来。”
邱沛宁拎着马扎过来了,挤开谢园,在葛优身边坐下,道:“现场演一段儿?”
“嗯,辛苦您再跟优哥对对词儿。”
“没问题。”
“优哥你记住,平时怎么说话现在就怎么表达,别端着,也别想这是在演戏。”
葛优说好。
邱沛宁嗨了两声后,他深吸一口气。
“跟谁乐呢?熟人都来了?”
“非得跟熟人乐啊,出门在外,就得礼貌周到,美国人特讲究这个,这叫温馨。
这一趟,太折腾人了,没想到出个国这么费劲,转机再转机,你先把行李装上吧,我先去趟厕所,等飞到香港得好几个小时呢,我怕憋不住。”
葛优突然来了精神,提高点声音,抑扬顿挫道:“哎,哎!国际航班我不清楚,反正国内航班都有厕所。”
王好为拍着手,惊喜道:“优子找到感觉了,这段儿演得很放松,恭喜你啊。”
高远也冲他竖起大拇指道:“你自个儿也觉得痛快了吧?”
葛优抓耳挠腮,亢奋又激动,咧嘴笑着说:“像是……像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一下就明白该怎么表达了。”
高远继续提点他,道:“其实你还可以再放松一点,再教你个小技巧吧,你把说话的频率放慢一些,温吞的,就更抓人了。”
葛优端起酒杯,郑而重之说道:“到家后我好好琢磨琢磨,感谢啊,高老师,走一个呗。”
“走一个。”
两人干了一杯。
新江大叔又送过来一大把烤肉筋。
大家继续大快朵颐。
濮存昕几个人都服气了,在场的几位外聘演员都是话剧咖,鲜少参与过电影拍摄。
今儿听了高远这番高谈阔论,皆感觉到获益匪浅。
这个小兄弟,在电影艺术上的造诣令人刮目相看啊。
李健群心说,你们是没见过他发骚的样子。
哎呀,没眼看啊没眼看。
一顿饭吃完,彼此间的感情更深厚了。
剧组融洽的气氛直接拉满。
高远结了账,连串带酒带北冰洋汽水,拢共花了21块钱。
一块钱四个串儿,这物价太感人了。
第二天,拍摄继续。
第一条顺利通过。
找到感觉的葛优自信心爆棚。
王好为喊声好,又道:“优子不错了,比昨儿个进步太多了。下一场,准备,开始!”
顾颜和妻子对视着,一时间相顾无言。
邱沛宁张了张嘴,轻声道:“你是不是后悔送我走了?”
“我没那么脆弱。”
葛优扔了烟头,自己加了点小动作,抬脚踩了踩,嗓音低沉且缓慢,道:“跟你结婚这么多年,好多朋友都冷落了。这回正好,重新建立联系,我不会太寂寞的。”
“也就是说,没有一点依依惜别之情?”
接下来,原版中葛优会说出那句经典台词:“其实我也知道,你这一走,就是肉包子打洋狗,将来发了别忘了给我寄点钱来,就算情深义重了。”
高远这版没有了,他挪到了后面。
只见葛大爷低着头,以沉默应对,还在用脚搓着烟头儿。
高远蹲在王好为身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监视器,心中雀跃不已。
这个镜头有那么点儿高级的意思了。
尤其是邱沛宁,这会儿眼眶通红,嘴角却是往上翘着的,给人一种强颜欢笑的感觉。
任谁都能看出来,她即将出国,心情激动,但面对分别,又有些伤感。
葛优缓缓抬起头,柔情凝视着面前这个跟自己在同一张床上睡了好几年的爱人,抬手,停住,又抬手,摸了摸那张吹弹可破的俏脸。
邱沛宁演技大爆发,猛地扑进葛优怀里低声哭泣。
葛优后撤了半步,似乎人还没走,就已经不习惯这种近距离的身体碰触了。
他嗓音低沉,拍拍妻子的后背,道:“得了得了,你要是不想走,咱这就退票去。”
邱沛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剜他一眼,瞬间恢复了精气神儿,神采奕奕、又柔又媚,“去你的,谁说我不想走了?”
说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走了!”
………………
哎呦,这段戏份两人演的那叫一个流畅自然、浑然天成。
在场的各位都拼命鼓掌。
王好为双眼都亮晶晶的,开心地说道:“太好了,这段表演太好了!”
高远也觉得特别棒,他竖起大拇指道:“优哥,宁姐,这份儿的!”
葛优嘿嘿笑道:“你还是叫我优子吧,猛地一叫优哥,我还怪不习惯的。”
稍微喘口气儿,喝点水,继续开拍。
还是顾颜送别妻子的戏份。
“各部门准备起来。”
“优子和沛宁走一遍戏。”
两人按照导演的吩咐走了一遍,效果出奇的好。
王导喊道:“好,新民开机,准备实拍。”
安检入口处,葛优一遍遍叮嘱着:“你记住啊,先交申报单、护照,领登机牌,托运行李,然后填出境单……”
邱沛宁诶诶应着,目光却始终追随着白皮肤黄头发的老外,丝毫不掩饰对资本主义腐朽生活的向往之情。
“过了,下一场!”
高远问王好为道:“不再保一条吗?”
王好为笑道:“这两人状态太好了,正处在完全深入到角色中的状态中,得趁热打铁啊。”
“您经验丰富,听您的。”高远从善如流。
邱沛宁推着行李车往里面走,边走边说道:“我走了,你也好好的。”
“嗯,来信吧。”
葛优眼巴巴看着她进了安检,自己贴在透明窗户前打量着在办理手续的妻子。
邱沛宁视乎感受到了葛优的目光,回身一个飞吻,笑容灿烂,目光中隐约有泪光闪现,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葛优把整张脸都贴在了玻璃上。
此时,他突然转过头来,喊道:“停!”
王好为都惊了,冲张新民摆摆手。
张新民松开了摁在拍摄键上的手指头。
王好为站起来,问道:“优子,怎么了?”
葛优搓搓脸,道:“感觉不对,情感不够强烈,可是顾颜的情感又是内敛的,中间这个分寸感很微妙,在强烈和内敛中找到这个平衡点,对我来说有点难。
导演,您给我几分钟时间调整调整。”
不仅是王好为,高远他们几个都懵圈了。
我靠,你进化得这么迅速吗?
都知道给自己找不足了。
王好为轻笑道:“好,你先找找状态,我们不着急。”
葛优点点头,一个人又跑到窗户边蹲下,摸出根烟来点了,低着头也不说话。
乘客们好奇地打量着剧组这帮人,有几个还指指点点的。
高远冲钱康使了个眼色。
钱康会意,走过去跟乘客们笑谈起来。
高跃林摸过来,问道:“优子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呢,昨儿怎么没见到你啊。
“把握不住人物的心理,自个儿找状态去了。”高远解释了一句。
“很敬业啊。”
“你昨天干嘛去了?”
高跃林嘿嘿一笑,道:“老刘家和老韩家扛不住,搬走了,我跟导演请了天假,回去拆房子了。”
高远一听也精神倍增,道:“老宅子全须全尾归咱了?”
高跃林点着头说:“嗯,归咱了,等盖完后我去街道房管所办个手续,把名字一改就齐活了。”
“这可是件大喜事,值得包顿饺子吃。”
“那就包呗,找个礼拜天儿,我买肉买菜,去你家包饺子。”
中国人,尤其是北方人,没啥喜事是包顿饺子庆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包两顿。
葛优足足抽了三根烟,闷头儿想了五分钟,方才站起身走到导演身边,说:“导儿,再试试?”
王好为瞧着他,点头道:“那就再试试。”
葛优走回到玻璃前,把脸贴上去,瞧着正在里面办手续的邱沛宁。
还是不对。
他蹲下来又搓脸。
王好为也看出来了,马上喊了停,劝说道:“优子,别勉强自己。”
葛优这会儿不服输上了,坚定道:“再来!”
于是再来。
这场戏足足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他还是没找到那个微妙的感觉,心烦意乱,抓耳挠腮的。
高远劝道:“这眼看就快中午了,要不先吃饭,下午再接着拍。”
葛优苦笑道:“不行,下午就更找不着感觉了,我缓缓,然后继续。”
咋还成犟种了呢?
高远无奈,也看出了优哥对戏的执着。
一个人的成功从来都不是没理由的。
优哥后世为什么能成为人民喜爱的表演艺术家?
你以为他只是因为表演天赋很高吗?
错了,他认真抠戏、抠人物的时候,你们都没见到过。
又是十分钟过去了。
葛优信心十足地说道:“导演,我提个请求。”
王好为笑道:“你说。”
葛优又看看高远,道:“待会儿甭管我怎么演,让新华老师一直跟着我,也别走戏了,直接开拍,这个片段我只能一遍过,过不了就完犊子了。”
王好为想了想,点头说:“好,那就直接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