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
杨彦被女帝那番毫不留情的质问噎得面皮由红转紫,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重重地将额头砸向冰冷的石砖,发出沉闷的“咚”声。
“陛下!三思啊!如此雷霆手段对待万千信众,恐天下……恐天下人心惶惶,社稷不稳啊!”
“三什么思?!”
不等他尾音落下。
楚奕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乌黑的长靴裹挟着劲风,重重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的脆响。
他高大挺拔的身形瞬间化作一道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将杨彦完全笼罩。
那两道目光锐利如淬了寒冰的箭矢,毫无保留地直刺对方眼底,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刻薄嘲讽。
“杨彦!收起你那套悲天悯人的嘴脸!”
“你口口声声为那些受人蛊惑的刁民,为这藏污纳垢的妖寺辩护!”
“我倒要问你,莫非是早与空寂那逆贼暗中勾结,得知他今日要谋害陛下,特来为他助威撑场,事后也好方便为他这等十恶不赦之徒开脱不成?!”
这顶“勾结逆贼,谋害君王”的滔天大帽,裹挟着诛灭九族的血腥气息,威力堪比泰山轰然压顶!
杨彦等人瞬间吓得肝胆俱裂,魂飞天外!
一张张平日里养尊处优、红润富态的脸庞,此刻惨白如刚刚刷过的墙壁,不见一丝血色。
他们像被无形巨锤击中,身体猛地一颤,随即疯狂地以头抢地,“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陛下明鉴!冤枉,这是天大的冤枉啊!臣等万万不敢!”
“楚侯爷!你这是血口喷人!恶毒栽赃!”
“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日月可鉴!此心昭昭啊!”
再也顾不上弹劾林昭雪,此刻他们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拼尽全力洗刷这灭顶之灾的污名!
一时间,求饶声、辩解声混杂在一起,嘶哑混乱。
每个人都唯恐慢了一步,那恐怖的罪名就被坐实,顷刻间便是阖族尽灭的下场。
女帝高坐于临时搬来的木椅上,冷冷睥睨着阶下这群平日里道貌岸然、此刻却丑态百出、涕泪横流的官员。
她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深入骨髓的厌恶,如看到了一群蠕动在污泥里的蛆虫。
她猛地一拍扶手,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封千里的极致威严,穿透所有嘈杂:
“都给朕闭嘴!”
刹那间,仿佛有一双无形巨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满院的哭嚎、辩解、求饶声如同被利刃斩断,戛然而止,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杨彦等人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死死地匍匐在冰冷的石板上。
他们只能用眼角余光,投射出怨毒无比、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尖,偷偷地剜向楚奕。
然而,在女帝的积威之下,再无一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楚奕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对那些怨毒的目光视若无睹,仿佛不过是几只苍蝇在嗡嗡。
他利落地转身,面向身旁的林昭雪。
目光在触及妻子的瞬间,那满身的戾气与锋芒如潮水般褪去,化作一片深沉而坚定的守护。
他递过去一个清晰无比的眼神——那目光里写着“放心,一切有我”。
林昭雪感受到夫君那毫不犹豫、如山岳般可靠的维护,顷刻间便被一股暖流抚平、取代。
就在这紧绷气氛刚刚凝固的微妙时刻。
萧隐若端坐在轮椅上,被白水仙稳稳地推着,滑入院门。
她冷漠的目光如精密的水银,早已将楚奕维护林昭雪的那一幕尽收眼底。
那张冷艳绝伦的脸上,依旧如同覆着一层万年不化的寒冰,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然而,当她那双清冽如深潭秋水的眸子,不经意间掠过楚奕挺拔的背影时,深处却骤然闪过一丝极淡的不快。
那情绪快如闪电,很快就消失了。
她纤长白皙的手指操控着轮椅的轮轴,平稳地行至女帝阶前不远处停下。
“陛下,执金卫已全面接手寺内所有区域,正在进行彻底的搜查。”
“掘地三尺,也绝不会遗漏任何逆贼遗留的财产与罪证。”
“初步结果,很快便会呈上。”
女帝的目光从楚奕和林昭雪身上移开,落在萧隐若身上,眼中冷厉稍霁,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语气也缓和了几分。
“好,辛苦隐若了。今日,有劳诸位爱卿。”
她的话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正因为有了萧隐若的介入,导致刚才那一场风波,也就暂时被消弭下去了。
……
与此同时。
在一条林间小道上。
柳浩恨恨地靠在一顶临时找来的简陋软轿上,脸色因为剧痛和怨毒而扭曲变形,显得异常狰狞。
他那条被楚奕弄伤的右脚,被厚厚一层染着暗褐色药渍的麻布包裹得如同一个臃肿的粽子,僵硬地搭在轿沿上。
他的身边,簇拥着二十多个壮汉,个个都是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目露凶光之辈。
这些人绝非行伍出身,而是常年混迹于上京城外三教九流之地,专干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勾当的江湖混混和地头蛇。
“柳少爷,您就放一百个心!把心稳稳当当地揣回肚子里!”
一个脸上斜贯着一条蜈蚣般狰狞刀疤、显然是头目的汉子,把胸脯拍得山响,唾沫星子随着他粗嘎的嗓音四处飞溅。
“管他是什么过江的猛龙,还是下山的老虎,到了咱们兄弟的地盘上,是龙他得给老子乖乖盘着!是虎他也得给老子老实卧着!”
“待会儿哥几个一定替您把这口恶气出得干干净净,让那小子后悔从娘胎里爬出来!”
旁边一个长着三角眼、一脸奸猾相的汉子立刻谄媚地附和,声音尖利。
“疤哥说得对!敢动柳少爷您尊贵的脚,简直是阎王桌上抓供果——活得不耐烦了!”
“待会儿逮住那不知死活的狗东西,是剁了他那双惹事的爪子,还是跺了他那两条不安分的狗腿子,全凭少爷您金口玉言一句话!”
“兄弟们,保管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柳浩听着这些露骨的奉承和狠辣的保证,仿佛已经清晰地看到那个王八蛋像条死狗般跪在自己脚下,涕泪横流、哀嚎求饶的凄惨模样。
一股剧烈的疼痛和扭曲的恨意交织,让他脸上的狞笑更加瘆人,他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带着毒蛇般的阴冷。
“好!够义气!”
“只要这次你们帮本少爷废了那个不识抬举的杂碎,本少爷重重有赏!金山银山不敢说,保你们下半辈子吃香喝辣,绝亏待不了!”
他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大雁寺的方向,仿佛要穿透林木,提前锁定他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