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他们一家家地挨着找,还是一无所获。最终在楼下的一个孩子嘴里,听到了一个噩耗。据那个孩子说,七点半左右,有一个外地民工拉着小航的手从家属院离开。魏珊瑚和丈夫赶忙报了警,警察简单询问后就离开了,小航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信。
日子就在绝望中一天天地过去。那年冬天,婆婆心脏病突发去世了,家里一下变得冷冷清清。魏珊瑚在儿童福利院工作,一想起自己可怜的孩子,常常在办公室里哭。
此后的二十年,她辗转于各个福利院,见过太多被拐卖致残的儿童。每当抱起那些残缺的小身体,她就会想起小航——他是不是也被人弄断了腿,在街头乞讨?是不是也因高烧不退,被扔在垃圾堆旁?
雨越下越大,魏珊瑚的视线有些模糊。小航天生患有SmA,五岁时还不会走路。她想起确诊那天,医生的话像刀子般扎进心里:“这种病的孩子……活不过十岁。”但小航才五岁就被人夺走了,连痛苦地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快了。”她轻声说,手指敲打着方向盘。后座的男人发出呜咽声,她充耳不闻。她憎恨这些人贩子,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同时还有福利院那些被拐卖的孩子。她恨不得将这些人贩子统统给活活烧死。
远处,废弃的砖窑在雨中若隐若现——那里,她早已准备好了一切。汽油桶、铁链、还有小航最爱的玩具熊。
雨幕中,福利院的轮廓渐渐远去。魏珊瑚最后看了眼手机屏保——那是小航确诊前拍的唯一一张照片,男孩坐在轮椅上,怀里抱着她送的警车模型,笑得天真无邪。
那年深秋,魏珊瑚被派往南方参加福利院交流学习。课程间隙,她常独自在街头漫步。某个阴雨绵绵的午后,她在商场门口看见一个双腿畸形的小乞丐,正用残缺的手掌敲打着铁皮碗。
要是她的小航没有失踪的话,也差不多这般大小了。那孩子抬头的一瞬间,魏珊瑚如遭雷击——那双眼睛,简直和老公卢欢一模一样。她颤抖着掏出钱包,百元大钞被雨水打湿也浑然不觉。男孩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这时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冲过来,抡起皮带就要抽打孩子。
魏珊瑚出于职业的敏感,马上报了警。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这个男孩是被胁迫来乞讨的。
后来发生的事情让魏珊瑚做梦也没有想到,经过dNA比对,这个孩子竟然就是自己丢失了五年之久的小航。小航不仅双腿被活活打断,还染上了艾滋病,已经引发多器官衰竭。病床上,孩子瘦小的身体插满了管子,像只破碎的布娃娃。三个月后,小航在睡梦中停止了呼吸。
丧子之痛彻底击垮了卢欢。某个值班的深夜,他在手术室吞下了整瓶安眠药。魏珊瑚赶到时,只看见白布下露出的一截手腕——还戴着他们的结婚银镯。
就这样,魏珊瑚失去了所有亲人,家里变得冷冷清清。
此刻,她的轿车正驶过西昌县的界碑。丈夫和孩子先后被安葬在老家,老人常说落叶归根,而她今天也到了落叶归根的时候。
这时,腹部的剧痛让她不得不停下车,冷汗浸透了衣背。诊断书上“脊髓性肌萎缩症(SmA)”几个字在眼前晃动,她却露出解脱般的微笑——对于这一生,她无怨无悔,丈夫、父亲和女儿都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幸福和关爱,而作为女儿、妻子,她也觉得自己尽到了责任,这辈子有苦也有甜,现在只觉得如释重负。
她从未像其他失去孩子的父母那样求神拜佛。如果这世上真有神明,为何对人间苦难视若无睹?为何任凭恶人横行无忌?佛家所说的善恶有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上帝许诺的仁慈怜悯,终究是虚无缥缈的幻影。
她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止痛药,直接干咽了下去。后座传来窸窣的响动,曹邦辉正像蛆虫般扭动着被捆住的身体。
“别急。”她抹去嘴角的血丝,从手套箱取出卢欢的旧怀表。表盖内侧嵌着小航的照片,孩子笑得天真无邪。这是她最后的审判日,而曹邦辉,将是献给亡夫与爱子最好的祭品。
在魏珊瑚眼中,曹邦辉的罪孽罄竹难书。让他痛快死去,简直就是便宜了他。她决不允许这样的恶魔继续苟活于世,每除掉一个,这世上或许就能少一个像她这样支离破碎的家。
服下止痛药十分钟后,魏珊瑚重新发动汽车。前方不远处就是故乡,那里长眠着她的丈夫和孩子。是时候团聚了。这世间的恩怨情仇,终将与她无关。人生如旅,既有来处,自有归途。数十载风雨兼程,今日终得圆满......
与此同时,警车在高速上飞驰。滕艳兰不断刷新着手机定位,魏珊瑚的红点停在西昌县郊已经四十分钟。李睿突然直起身:“去青山公墓。”
“你怎么知道?”李璋转头问道。
李睿摩挲着现场照片里那个露出半角的骨灰盒:“落叶归根。”月光照在他镜片上,反射出冷冽的光,“她要去和家人团聚了。”
滕艳兰猛打方向盘,轮胎在沥青路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张队,鉴于魏珊瑚的实际情况,有可能做出玉石俱焚的事情,请您联系西昌县的同志协助我们追捕。”
张旭在电话里说道:“好,西昌那边我来负责调度,你们一定要截获魏珊瑚,确保曹邦辉安全。”
挂掉电话,李睿却忽然说道:“魏珊瑚十二点半开车下了高速,按照时间推算,曹邦辉很可能和宣达以及欧振业一样,成为一具被烧焦的尸体。”
滕艳兰最害怕这个结果。曹邦辉这种人死不足惜,可他还有不少被拐卖的儿童下落,所以他必须活着。不然,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家庭会支离破碎。
“闭嘴!”滕艳兰不由加大了油门,“少说这种丧气话!”
远处,西昌县的轮廓渐渐清晰,而天边已泛起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