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贾梁道并没有那么老。
在去齐国之前,他只是鬓边稍白,仍是满头青丝。
而在辞官归来,家人们再看到贾梁道时,已经是满头华发。
自从离开官场之后,贾梁道虽然整日赋闲,看着悠然自得,实则只有家里人知道,他并没有那么自在,反而有些郁郁寡欢。
而今,齐地突然传来噩耗。
牧青白的头。
找到了。
贾梁道惆怅长叹:“死了好,死了起码不受罪,牧大人,老夫庆幸你死了,老夫知道这不仁义,以酒告罪了!”
贾梁道斟酒,酹地,满目心酸。
邹文漾邹将军以齐国小皇帝之名,率军攻打齐地一处自立为王的军阀,在帅营中找到了牧青白的头。
邹文漾这个昔日被牧青白在统御江湖之局中,被用以杀鸡儆猴武将,本来与牧青白应有仇怨。
但在那一日看到牧青白紧闭双目放在桌案上的场景,心中也不免生出难以表述的愤怒与悲哀。
以至于邹文漾根本不忍多看,便用楠木锦盒将其装好,火速送回殷国。
消息一路回传。
整个京城都为之陷入一种无法挥散的阴霾之中。
京城中也许有说傲言侯未死的流言,在此刻也全都寂灭了。
消息传入镜湖书院,吕骞将手里的鱼儿扔入池中。
术数教授项南浔烧了自己这一年来手算圆周率的手稿,以此告慰牧大人在天之灵。
学生们自发组织前往傲言侯冢祭典叩拜。
大将军府中。
殷秋白愣神许久,手僵在火盆上方,被烤的炙红生疼才惊醒过来。
“老黄,你说什么?”
老黄一脸悲伤:“小姐,您千万保重身体,牧公子…牧公子的头,找到了。”
然而,殷秋白并未失态,反而一如既往的平静,平静得连老黄看了都心里慌得直发颤。
“小姐,您别吓老奴!”
“只是头吗?身子呢?”
老黄嗫喏一会儿,咬了咬牙说道:“邹文漾邹将军正在挖掘。”
“在哪挖掘?”
“叛军、叛军……”
殷秋白苍白一笑:“说吧,无妨,还能有什么能击倒我的呢?”
老黄一闭眼,沉声道:“齐国叛军说是扔进山里,祭了山神!”
殷秋白心头一阵刺痛,身子摇摇欲坠。
老黄急忙上前搀扶:“小姐!小姐!您千万…千万不要悲伤过度啊,生死有命,万万想开些!”
殷秋白推开老黄,扶着扶手站起来,“外面飘雪了吧。”
“小姐…您要是实在心里苦,就哭出来吧,别闷在心里,憋坏了身子!”
“戌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月是故乡明啊!你说,牧公子回到家了吗?”
……
安府。
安家人都不敢将这消息与安稳说。
安稳却在忽然开口问:“牧大人的头什么时候到京?”
“堂兄,谁告诉你的?”
安稳轻轻叹了口气:“牧大人一心求死,如今终于是死了,但死得如此凄楚,真是叫人心酸。”
安姿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能默默陪伴:“堂兄,牧大人已归国境,正火速赶往京都。”
安稳仰面叹息,呼出一口白色浊气:“姿儿,你认识牧大人吧?”
“认识,牧大人是个文采斐然的人。”
“不,牧大人是个云端上的人。”
安姿感觉这样的形容有些新奇:“堂兄与牧大人相处的时间比妹妹长,也许更加了解牧大人。”
“我在齐国的时候以为牧大人云端上一样的人物,低头能见地面生灵,生灵抬头能见他。”
“他低头见生灵,能表露最大的怜悯便是将苦海挣扎中的人淹死在苦海里,早日结束水深火热的苦楚。地面生灵抬头见他,则满心敬畏。”
“归国之后,我想了很多,若牧大人真的这么冷血,那么我们这些随他一同赴齐的人,一个也活不了,如今我们能活,全仰牧大人的心软。”
“他心软了,留给我们一条活路,仍能造成如此浩劫!他若是心硬,那要翻天覆地了!”
安姿听完有些困惑:“堂兄,你对牧大人是怎样一种情谊?”
“恐惧!但他于我而言,乃教化开蒙的师父。”
……
……
“我的头?”
此时牧青白正与小和尚蹲在路边吃着刚买来的饭。
“是这样说呢…吭哧吭哧…牧公子,你不吃?那这鸡腿我就笑纳…哎哟!”
牧青白一把打掉了小和尚的手,接着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疑?”
小和尚不解的问:“怎么了?”
牧青白脸上的困惑假得不能再假了,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小和尚:
“我的头,不是在脖子上吗?”
小和尚看到他这笑,暗道不好,正想转身开溜,却被牧青白一把拽住了胳膊。
小和尚生怕撒了辛辛苦苦卖艺换来的饭,只好任由牧青白拽住。
“错了,牧公子,我错了!”
“我还没兴师问罪呢,你怎么就开始认错了?”
小和尚哭丧着脸道:“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我认罪,我认!当初要不是这些‘牧青白’,我还真没办法带着你这个货真价实的牧青白离开齐京!”
牧青白放下了鸡腿饭,甩了甩手,做热身运动。
小和尚嘴里含饭,来不及咽下就急忙求饶:
“别,别!牧公子,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们俩也已从齐地到了殷……”
“殷什么?我劝你说话小心点喔!”牧青白一瞪眼。
小和尚艰难的咽下干饭,赔笑道:“殷国地界!齐国京城之变后,城内城外都在混战,想要趁乱夺取京都的人马就不止一拨!”
“牧公子你最清楚,你谋划中就有三皇子、七皇子、隗家军。更别提城外有京城驻防,城内有京城戍卫。”
牧青白疑惑道:“听你的意思,好像还不止这些。”
小和尚嘿嘿一笑:“这不是还有武林盟吗?”
“武林盟在京有什么目的?”
小和尚摇摇头道:“不知道。”
牧青白笑了:“你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小和尚连忙作出冤枉的样子。
牧青白狞笑道:“和尚,你说实话,我不打你!”
“别闹别闹,牧公子,这吃饭呢!”小和尚心疼的看着半碗饭,要是真动手,这半碗饭就可惜了。
“反正武林盟之事无关你我,他们的目标说了又不影响你什么。噢~我知道了!”
小和尚顿时紧张的问道:“你猜到什么了?”
“武林盟受命于皇帝,你害怕自己泄露了女帝的机密,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即便猜到了,也不敢到处乱说,毕竟女帝还是足够你掂量掂量的。”
小和尚忙不迭的点头:“牧公子,你真聪明啊!”
“所以你得说啊!”
小和尚眼珠子一转,正想编造点什么推诿搪塞一下。
一个脏兮兮的身子突然飞快的从对面巷子角落窜出来。
牧青白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放在脚边的鸡腿饭就被端走了。
“卧槽!他抢我饭!和尚,上前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