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相州、魏州外围方圆数十里,变成了一片巨大而繁忙的工地。
无数军民在初冬的寒风中,如同蚁群般进行着浩大的土木作业。
号子声、挖掘声、夯土声、伐木声,交织成一曲悲壮而充满生机的战地交响。
深达丈余的壕沟一道道被挖掘出来,蜿蜒如龙,将平坦的原野切割得支离破碎。
一座座营垒拔地而起,虽然简陋,却壁垒森严。
防御纵深在无数双手的努力下,不断加固和延伸。
虽然辛苦,甚至时有怨言,但在杨岩严厉而有效的组织下,以及那高悬辕门、日渐增多的违纪者头颅的威慑下,整个工程秩序井然,效率惊人。
残存的五万奉军士卒,看着眼前日渐完善的防御工事,感受着军中焕然一新的纪律和那股沉静而坚定的氛围。
那颗因河间府惨败而惶惶不安、几近崩溃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他们开始相信,这位沉默寡言但手段酷烈的新元帅,或许真的能带领他们,在这片洒满同袍鲜血的土地上,筑起一道真正的壁垒,挡住北狄那似乎无可阻挡的铁蹄洪流。
.....
代州,大都督行辕,书房。
赵暮云坐在铺着虎皮的宽大座椅上,面前的书桉上堆积着来自各方的密报。
他仔细阅读着“夜不收”不断传回的关于相州方向的详细情报。
炭盆中的火焰跳跃着,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显得深邃难测。
“杨岩至相州,第一日便以雷霆手段斩杀抢掠民财的校尉张奎,并将其麾下一百三十七名参与劫掠的士卒,依情节轻重,或杖责,或鞭刑,或罚苦役,首级传示各营,全军肃然。”
“奉军正在相州、魏州外围,依托滏阳河、漳水,大规模构建防御工事。”
“据观测,已挖掘壕沟三道,构筑营垒十七座,烽燧望楼数十处,防御纵深初步成型,工事构筑颇得法度,非乌合之众所为。”
“杨岩严令骑兵不得擅动,尽数收拢于后方李家坡。斥候活动极其频繁,覆盖范围远超马宗亮时期。”
“相州一带军纪肃然,溃散兵卒陆续归建,市面上虽萧条,但已无乱兵扰民之事。”
“士卒面上惊惶之色渐去,操练巡防,颇有章法。”
一条条信息汇聚而来,在赵暮云脑中清晰地勾勒出杨岩稳扎稳打坚壁清野的防御姿态。
“哼,果然是王八缩壳战术。”
一旁的武尚志啐了一口,满脸不屑,“这杨岩,到了自己独当一面,就变成乌龟了?只知道挖沟垒墙!”
赵暮云却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杨岩深得兵法之要。”
“他自知新败之后,野战绝非兀术敌手,便扬长避短,依托地利人心,构筑坚垒,消耗敌军锐气。”
“这是当前最明智,也最稳妥的选择。看来,兀术想像击溃马宗亮那样,一战而定河北,是绝无可能了。”
这时,沈千轻步走入书房,低声汇报:
“大都督,我们散播的消息已初见成效。北狄那边的探马活动明显频繁了许多,尤其是在威州、易州方向,游骑数量增加了三成,似乎加强了对武将军那支偏师的监视和压迫。”
“另外,京城也有消息传来,朝中对大都督果断出兵的表态,颇多赞誉,冯亮甚至在某次小朝会上,言称大都督深明大义,顾全大局。”
赵暮云闻言,淡淡一笑,带着几分讥诮:“虚名浮誉,于实利无补,不过是杨岩和冯亮稳住我的手段,也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姿态。”
“关键是兀术和杨岩接下来的反应。”
他沉吟片刻,问道:“西京和华州那边,有回信了吗?”
“回了。”
沈千面色略显凝重,将两封密信呈上,“晋王殿下和华州林丰将军都表示已接到预警,并立刻加强了戒备。”
“但…晋王殿下说道粮草储备因去岁歉收和近期扩军,仅能支撑两月,希望我们能自己想办法。”
“林丰都督则说他那里兵力捉襟见肘,既要防御龙门关,又要协防西京,还要提防子午谷,压力巨大。”
赵暮云接过密信,快速浏览,眉头微皱。
他走到巨大的山河舆图前,目光在西京、华州、龙门关、子午谷之间逡巡。
“回复他们,粮草兵员,我自会设法筹措,分批运送。”
“军械方面让裴伦和范南从陇右想办法。告诉他们,务必坚守!尤其是龙门关和子午谷,绝不可有失!”
“杨岩用兵,向来谋定后动,他既已提醒我等,其剑南道的侄子杨超又在蠢蠢欲动,西线必是其目标之一!”
他深知,西京是其重要的战略缓冲和政治旗帜,绝不能有失,更不能让杨岩轻易得手。
“银州那边有最新消息吗?”赵暮云更关心这个能影响全局的战事。
“韩节度使最新回报,秃发乌弧主力在奚川草原上对银州城虎视眈眈。”
“童固都督目前只有慕容春华将军骑兵相助,守城尚且艰难,更难说出城野战了。”
赵暮云盯着地图上银州的位置,脑中飞速权衡。
良久,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给韩忠从延州调用一批震天雷和神机炮,彻底将秃发乌弧打怕。另外田庆那边主动寻找战机。”
“是!属下这就去传讯!”沈千领命,匆匆而去。
处理完这些紧急事务,赵暮云的目光再次投回河北地图。
杨岩在相州构筑的那道逐渐成型的防线,像一道日益坚固的堤坝,试图拦住北狄兀术那汹涌的洪水。
而他赵暮云,则需要在岸上冷静观察,寻找最合适的时机。
或是加固堤坝,或是引导洪水,甚至……
在关键时刻,于堤坝上打开一道对自己有利的缺口。
“杨岩,你守你的相州,稳扎稳打,欲图后计。我谋我的河东,纵横捭阖,以待天时。”
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冷静而莫测的光芒,“且看这盘牵扯天下的大棋,你我谁更能把握那稍纵即逝的契机。”
“这隔空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