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下,无数禁卫军围起一道人形墙,挡住了欲要上前看热闹的围观人群。
耳畔好像有无数人在说话。
乔书吟仰着头看向灰扑扑的天空,渐渐地,视线有些模糊,嘴角呕出血,身子感觉越来越冰冷。
只一瞬间陷入了无尽黑暗。
从太和宫到宫门口,平日里半个时辰的路,今日不知为何怎么也走不完,一次次地跌倒。
摔了,又站起。
再摔。
两腿好像灌了铅,沉甸甸的有些抬不起来。
身后还有数人追来。
“皇上!”
“皇上……”
风在耳畔刮过,淹没了呼吸。
朝曦紧绷着唇疾步朝着宫门口方向赶去,大老远他看见了宫门口的方向围聚了很多百姓。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传入耳中,他听见了乔妃娘娘,乔贵妃,乔家等等。
停下脚步,呼吸有些刺痛。
一抹猩红出现在眼前,在裙摆下绽放,不停地在蔓延,将裙摆浸染成了夺目刺眼的红。
“皇上。”魏公公喘着粗气赶来,朝着宫门口方向看了一眼,下意识地想要将朝曦拦住。
“滚开!”朝曦怒吼,用力拂开了魏公公,脚步微颤险些再次跌倒,他咬着牙撑住了。
一步步来到了宫门口。
一袭红裙下的女子脸色惨白如纸。
“娘娘!”
人群里一道惊呼,用力挣扎想要越过禁卫军冲过来,她对着阻拦的禁卫军道:“我是乔妃娘娘的贴身宫女,霁蓝!”
禁卫军这才放行。
霁蓝一路冲过来,跪在地上懊恼不已地看着地上失去呼吸的人,崩溃大哭:“娘娘,您怎么这么傻啊,奴婢若是能早些发现,就能拦住您了,娘娘!”
朝曦弯腰单膝跪着,轻轻替她抹去脸上的血迹。
可血却怎么也抹不掉,越来越多,将她一张小脸染红。
哭声在耳边响起。
他仰着头看向了高高的城墙,皱起眉,沉思良久站起身,看向了四周的百姓,以及身后跟来的百官。
冷着一张脸,肃起眸子,周身散发着一股骇人的寒气。
百官跪地。
朝曦极快地挡住了乔书吟的脸,弯着腰将人抱起。
“皇上!”
霁蓝伸手挡住了朝曦,仰着头不怕死道:“娘娘说过,下辈子不愿再入皇宫,求皇上莫要将娘娘再带入皇宫,让娘娘回归乔家。”
朝曦脚步一顿,皱着眉看向了霁蓝,声音颤抖:“她,她还说什么了?”
霁蓝一字一句:“娘娘说,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跟着老爷上阵杀敌,做个英姿飒爽,保家卫国的女将军!”
“娘娘还说,没有去塞北问个清楚,也是遗憾。”
“塞北?”朝曦蹙眉。
霁蓝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娘娘的心从来都不在皇上身上,为一句凤命所困!”
闻言,朝曦心口处浮起阵阵痛意,忽然觉得怀中人变得有些轻飘飘,看向了霁蓝:“你说什么?”
“皇上,生前强求,死后娘娘不入皇陵,不必追封!”
说罢霁蓝颤巍巍地将藏在锦盒里的书信拿出来,她痛恨自己为何没有及时察觉娘娘的用意。
若提前打开锦盒,会不会就能阻止这一切?
看着书信上熟悉的字迹,逐字逐句,安排着身后事。
她说,死后不入皇陵,不愿追封,求他将她葬入乔家祖坟,有生之年许乔禄一个安稳晚年。
求他,将三公主交予乔禄抚养。
她说乔禄丧女之痛,必受不住打击,若有三公主在膝下承欢,许能缓解,同时求他善待咸福宫伺候的人。
提及呈安,做个闲散之人也好。
信中还写了几句感谢太后的话,唯独没有提他半个字。
“这书信是什么时候的?”朝曦问。
霁蓝道:“是娘娘禁足时就写下了。”
那就是三个月前!
朝曦不敢想象这三个月她是怎么度过的。
良久
他动了动身子继续往前走,却被霁蓝拽住了衣袍:“皇上何必强留?如今乔家空出来,娘娘要回乔家。”
朝曦停下了,眼前阵阵发黑,身子险些没站稳,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准!”
很快霁蓝从朝曦怀中接过,用帕子挡住了脸,一路走的很稳:“娘娘,奴婢带您回家了。”
禁卫军开道。
霁蓝一人抱着往回走,所路之处滴滴答答的血迹顺着流淌,染红了去往乔家的路。
“京兆尹!”朝曦扬声。
陆恒上前:“微臣在。”
“协助霁蓝办理后事。”
陆恒点头:“微臣领旨。”
叮嘱完这些他目光落在了地上血迹停留片刻,手里还攥着书信,转过身一步步往回走。
越过百官,越过所有人,神色紧绷。
“皇上。”
方荼赶来时就看见了血迹,以及朝曦那一脸阴沉如水的神色,任凭她喊了几次,朝曦恍若未闻,只留背影。
还是魏公公停在她跟前,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皇后娘娘,乔妃娘娘已经去了,被霁蓝带回了乔家。”
“乔家?”方荼诧异。
又听魏公公说起了乔妃留下的遗言交代,方荼抿紧了唇,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她从未想过乔书吟会是这种结局。
毅然决然,连两个孩子都能舍下,算算年纪,入宫三年也不过才十八岁。
“娘娘,乔妃娘娘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就连扶月也是震惊,若不是那一滩血迹摆在眼前,她几乎就要怀疑是不是假死出宫了。
方荼神色复杂,很久后长长叹了口气,折身回去了,走到半路上想起了咸福宫,决定去看看。
安安静静的咸福宫,摆设和从前一样。
宫人见着她来纷纷行礼:“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看着宫人们的神色,大抵是还不知道乔妃出事了,她忽然问:“三公主呢?”
乳娘一脸忐忑道:“回皇后娘娘话,三公主还睡着,娘娘若是要见乔妃娘娘,请您等一等,我家娘娘出去了。”
方荼欲言又止,挥挥手什么都没说又去了一趟慈宁宫。
看着慈宁宫的状态应该是已经知道了,锦初坐在那,手里攥着一串佛珠,怅然地看向了方荼。
“皇上呢?”锦初问。
方荼道:“回母后,皇上去了太和宫。”
她突然觉得浑身有些发冷,坐在椅子上,好像是在做梦有些不真实,看向锦初:“母后,儿臣……儿臣不明白。”
锦初叹了口气:“人各有命,所求不同。她被流言所困,肩负家族,所求皆不能所愿,对皇上大抵是伤透了心。”
“那孩子呢?”
提及孩子,锦初看向了方荼,欲言又止,她能说乔妃就是为了给孩子争个前程么?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如今还不是时候。
乔书吟的葬礼没有大张旗鼓,没有追封,只有霁蓝一人设了灵堂,门外是京兆尹带人守着。
路过的百姓有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碍于门口的侍卫,只能匆匆路过,根本不敢提半个字。
接连几日的早朝
好似没有任何异样,照上不误,只是明眼人都能察觉出,气氛有些微妙,龙椅上的皇帝再没了笑容,绷着脸浑身寒气逼人。
自那日起,朝曦让凌云将宁安抱到了太和宫养着。
小小的宁安换了陌生的环境,哭闹不止,朝曦亲自哄着她,慢慢地就不哭了,偶尔抓着朝曦的手指自顾自的玩。
直到护送乔家去镇北回来,朝曦摸了摸宁安的脸,对着凌云说:“准备准备,和咸福宫的几个宫人一同护送三公主去镇北,待三公主及笄日,再返回京城。”
凌云点头。
这日方荼来探望,得知此事却道:“孩子太小,山高路远,再说公主生出宫抚养,有些不合规矩,为了公主的将来臣妾还是提议让公主留下。”
朝曦对着凌云使了个眼色,凌云抱着三公主退下了。
“皇上,乔妃已逝,臣妾知道皇上对乔妃有情,但请皇上不要耽误朝政,失了分寸,一切以大局为重。”方荼劝。
朝曦看向方荼:“乔禄此生膝下只有乔妃一女,不曾再娶,骤然失女未必能接受,若有三公主承欢膝下,必能缓解几分。公主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皇后多虑了。”
方荼摇头:“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是担心公主路途遥远,经不起折腾。”
“此事朕会安排妥当。”
见他如此坚决,方荼语噎,知道劝不住也只好妥协,她看向朝曦:“皇上可曾后悔?”
朝曦双眉习惯性的微蹙:“皇后想说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朝曦的目光里没了任何波澜,见她满脸担忧,抬起手拉着她的手,叹道:“朕只希望从今往后,皇后莫要多虑,从前种种已是过往云烟,不值当再提。”
闻言,方荼松了口气:“之前是臣妾多有误会,钻了牛角尖,日后,不会了。”
“那就好。”
聊了几句后,朝曦对着她道:“朕还有奏折未批,皇后先回去吧。”
“好。”
方荼前脚一走,朝曦脸上的笑沉下来,心口处传来剧痛,喉间一抹腥甜涌出。
噗!
一口脓血喷出。
朝曦身子晃了晃,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一旁的魏公公见状飞快上前扶住了朝曦,并大惊失色道:“皇,皇上,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很快太医来了,朝曦坐在椅子上已经恢复了清明神色,拿着帕子轻轻擦拭了嘴角。
“皇上这是怒火攻心,积攒多日的邪火,若不及时调整,只怕……”太医欲言又止。
朝曦沉声:“此事不许外传。”
太医惶恐应了。
次日
安排了凌云以及禁卫军护送三公主去往镇北,朝曦站在了城墙上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
身后的魏公公见状,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生怕眼前人就这么跳下去了。
风乍起,朝曦直到看不见马车了才收回神色。
他站在城墙上俯视下方,高高的城墙看得人一阵眩晕,地上的血迹早已消失不见。
“皇,皇上,气风了。回去吧。”魏公公提着心劝。
朝曦双手束在后腰处,转过身离开了城墙。
见状,魏公公狠狠地松了口气。
半路上飞雁来请他:“皇上,四公主突然啼哭不止,您快去看看吧。”
闻言他眼眸微动,疾步赶往了慈宁宫,果然听见了呈安扯着嗓子哭,撕心裂肺,怎么都哄不好。
朝曦接过,看着哭红了脸的呈安,指尖轻轻抚摸:“呈儿,不哭了,爹爹在这。”
渐渐地,呈安果真是不哭了。
锦初焦心道:“双生子本就心意相通,你将宁安送走,呈安必有感应。”
“过些年会团聚的。”朝曦道,他看向了锦初:“多谢母后这阵子抚育了呈儿,朕想将呈儿亲自带在身边养大。”
看着朝曦鬓间的白发比之前更多了些,锦初眉心蹙起,拦不住,也只能妥协,叫人收拾东西。
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已错失了乔妃,宫里还有个皇后呢。”
闻言朝曦身子一顿,对着锦初道:“儿臣知晓。”
……
凤仪宫
听闻三公主还是被送走了,四公主又哭闹不止,被皇上亲自接去了太和宫养着。
方荼皱起眉,垂眸间看见了乔妃前些日子送自己的香囊,下意识的身后摸了摸,鼓鼓囊囊的,拆开看了眼。
竟看见了折起来的纸条,打开看了眼里面竟是长长的一封书信,她眼皮跳了跳,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半个时辰后,方荼脸色煞白,对着扶月道:“去请祖母入宫。”
扶月看了眼天色:“娘娘,现在吗?”
“即刻!”
扶月看着方荼脸色不对劲,赶忙去请人。
一个时辰后
方老夫人入了宫。
方荼屏退了所有人,她震惊地看向方老夫人:“祖母曾经是否求过皇上,要替我换下乔妃腹中之子?”
闻言,方老夫人点点头承认了此事。
“这么说,祖母也知道呈安根本就不是公主,是一位皇子!!”方荼指尖在颤抖。
从未想过祖母竟会生出这种心思。
书信上,乔书吟谈及呈安身份,以及为何隐瞒的整个过程。
方老夫人点头:“是隐约猜到了些。那阵子你求子心切,我担心你会承受不住,才会去求皇上务必要保住你平安生产,至于隐瞒四皇子的身份,我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