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亮,京中细雨绵绵,宫中传来了钟声。
宫中一片哀嚎,大颂朝要奏哀乐三日,一年不能办喜事。
一代君王就这么走了,秦王府的顾正还有些不能回神,他以为他会走在皇帝的前面,毕竟已经瘫在床上一年多了,不过到底是结发妻子,宋氏待他极好。
庆太妃如今也回王府住了,顾宸被贬了,顾俊熙被赶去了庄子,病的也快死了。
孟婉烟和刘姨娘到了庄子里还打架,双双掉进了河里,顾俊熙让庄子里的管事找了好几日,也没找见。
王府里正剩下庶出的顾云天能够袭爵,都已经分家了,又将他们大房接了回来,陈琴音在王府这么多年都没有一儿半女,结果分家了一年,居然生下一对双胎男孩。
庆太妃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如今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没事逗弄逗弄曾孙。
——
顾梓潇站在偏厅檐下,手指微凉,却握紧了那封盖着御玺的信,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
林悠然脚步轻快进来,见他神色不对,走上前从他手中接过信纸,一看,脸色也随之一变。
那是一封遗诏的誊写,据顾梓潇说,皇帝病重弥留之际亲手写就,笔迹已不若往常沉稳,字迹微颤。
“立大皇子顾云昊为太子,承继大统,改元永安。”
“封顾梓潇为镇北王,世守丹州以北,不得擅入京畿。”
林悠然默默念完,将信纸叠起放在案上,“往后便不能回京了?”
顾梓潇便说了,他出宫时,顾云昊找过他,只是无招不得入京,想入京了,他便会传召,原话怎么说的来着,“父皇已经不在了,过去一切恩怨已了,皇叔日后也别再记挂着了吧?”
他淡淡一笑,原来恩怨已了啊!
不想让林悠然担心,他如实告诉她,“你若是想回京,随时可以。”
这也是顾云昊承诺的,想来,对林悠然,他是能够信守承诺的。
林悠然半晌才开口:“他信你,也防你。”
顾梓潇没有说话,只抬手将窗扉打开,凉风灌进来,吹乱了他发梢。他站在那里望着皇宫的方向,缓缓道:“他是个聪明的皇帝。”
三日后,宣德殿内,大皇子顾云昊登基,百官朝贺,改元永安。
林家人也去了,林薄怀站在人群中,看着殿上那个曾经的孩子,如今稳坐龙椅,眼中带了几分莫名的情绪。
当晚,顾云昊派人将一封亲笔信送到镇北王府特意给镇北王妃的。
林悠然拆开,是一封不带任何官名的家信,语气极轻,却掷地有声。
“皇婶,‘不得入京’,是我遵遗诏立下的规矩。京中流言未平,世人未服,朕不能不慎。
可您若有一日愿回,这门始终为您开着。”
她念完,递给顾梓潇,“他说,他知道你不会怪他。”
顾梓潇看着信,眼神终于柔下来,笑意浅淡,“比他父皇更沉得住气。”
顾云昊在朝堂之上动作极快,一边下令清查旧案,一边起用新进士,几位与太子旧交深厚的官员纷纷调离要职。
京中人心思动荡,但镇北王府却是一片宁静。
林悠然坐在窗边,替顾思涵扎着辫子,小姑娘一边摆弄着手中的木头小兵,一边念着哥哥教的新字。
“母亲,‘诏’字,是不是就像父亲收到的信?”
她愣了下,随即笑了,“是。”
顾梓潇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中安稳。
外头的风雨,于他们来说,终于算是落了幕。
那天夜里,他提笔给顾云昊回信,只写了两句话:
“北地无忧,家中皆安。你当好皇帝,我们守好边疆。”
——
顾云昊登基后的第七日,顾梓潇与林悠然正式辞别京城。
他们没有张扬,连告别宴都没有设,送行的也只是林家几位长辈和少数旧友。顾梓潇骑马在前,林悠然带着几个孩子坐在马车中,一路从皇城出发,向着北方的风雪而去。
沿路百姓自发送行,有老兵立在街头,举手敬礼,有小孩子跟在车后喊着“镇北王平安归来”。
顾梓潇没有回头,只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他知道,一旦出了这道城门,就再不是那位人人敬畏的摄政王,而是要靠双脚打出新局的镇北王。
他们一路北行,翻过青川、过了云州,最终抵达丹州城。
路过的边地重镇历经多次战火,都不如丹州城,虽大体稳固,却处处透着衰败与疲敝。官署年久失修,粮仓空虚,士兵们的冬衣还未全数配齐,练兵场上连兵器都不齐全。
林悠然第一眼看完,就知道接下来不会轻松。
顾梓潇握住她的手,沉声应了一句:“从头来过也不怕。”
镇北王府被设在丹州军营西侧,一处旧将军府邸翻修而成,砖墙灰瓦,院落宽阔,远不如京中精巧繁丽,却也多了几分朴实沉稳。
好久没有回丹州的牡丹园,顾梓潇和林悠然还有些想念这个小院,如果不是有公务,也可以将孩子们都接来这边,这是也住不几天,顾梓潇处理好,便还是要回去西京。
他们抵达的第三天,顾梓潇便亲自召集将领整顿军务。
林悠然则在后院设立女工坊,组织军中眷属制衣、制药、育幼,甚至亲自写信请林薄怀从京中调来几位郎中北上支援。
——
一晃过去几年,
顾东麟年满十五岁时,早已随军习武,现今分管左营,号令有度。
顾南则在书房每日习文,跟随夫子研读兵法和律令,时不时还帮着母亲核对账册。
顾北煜年纪虽小,却已经跟着东麟练兵,一板一眼,颇有几分架势。
顾惜和顾思涵最是天真,每天在院里追着雪跑,拿着木刀学着父亲劈砍的模样,常常惹得将士们笑出声来。
他们一家,从未因身在边地而自怜,反而把这片天寒地冻的土地,当成了真正可以扎根的地方。
顾梓潇在一次巡营归来后,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茫茫雪地,轻声对林悠然说:“以前守天下,是职责。现在守北地,是心愿。”
林悠然点头:“那我们就在这儿,好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