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亚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玻璃,声音里带着一丝慰藉:
“一直以来,安安都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这让我和顾林都很放心、心里也…踏实。”
“前两年,安安跟在顾林身边一起生活,”
想起那段时间孩子因为爷爷奶奶去世而深陷悲伤的模样,玛丽亚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一开始也难,但总算…也慢慢好起来了。”
电话这头的卡尔,静静地听着。
他微微阖上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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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沉默在电话线里蔓延。
再开口时,玛丽亚的声音低了下去,
“顾林一走,安安这孩子…他的去处就又让人揪心起来。”
玛丽亚转过身,回忆着当时的情况:
“一开始我想着,要不…还是让安安继续留在中国?”
“毕竟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有他熟悉的一切。”
“而且,安安的小姑,顾林的妹妹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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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顾小姑,玛丽亚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
“安安小姑,顾林的妹妹,虽然我从来没见过。”
“但是从顾林生前偶尔的提及,还有安安在电话里、视频中不由自主流露出的亲昵来看,
“……她似乎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说到后面,玛丽亚的声音哽了一下,心头泛起一阵尖锐的酸涩。
她用力眨了下眼,将那股湿意逼退,轻声说道:
“也许在安安心中,与我这个远在天边、不称职的亲妈相比,”
“小姑…才更像是他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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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亚猛地吸了一口气,将胸腔里翻江倒海的酸楚和愧疚都强行镇压下去。
“所以我当时是真的认真考虑过,放弃安安的监护权,就让安安小姑来做他的监护人,”
“…这样或许对孩子最好。”
然而,她一直无法将这个决定说出口。
一直以来,玛丽亚都在告诉自己,就让那孩子过着简简单单的生活是最好的。
她将对孩子的思念、愧疚深深埋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放手,才是爱。
但是现在,有机会能把孩子接到自己身边,她怎么能不动心?
炽热的渴望,焚烧着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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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另一种无法消弭的忧虑也如影随形。
小姑再好,再亲,终究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
安安…终究是“别人家的孩子”。
寄人篱下,他会不会…永远是个小心翼翼的客人?会不会受委屈?
会不会…在某个她看不见的角落,悄悄难过?
这些念头如同细密的针,在她辗转难眠的夜里,一遍遍刺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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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华德…看出了我心底的煎熬,”
想起自己的丈夫,玛丽亚的声音陡然柔和下来,柔软的暖意在心中流淌,
“他主动提出把安安接到我们身边来。”
“他向我保证,他会对安安一视同仁,会尽他所能给予安安与布鲁克、格洛丽亚同等的待遇。”
那一刻,玛丽亚就已经被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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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
玛丽亚的语气变得复杂,混合着感激与一丝后怕,
“他专门找了非常专业的侦探,去深入调查、接触了安安小姑的夫家……”
“…也全面评估了安安如果继续留在那边生活的……前景。”
玛丽亚停顿了很久,
“评估的结果…不太坏,但也很不好。”
这份调查彻底击碎了玛丽亚心中所有的犹豫。
她坚定了要接顾安来美国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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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亚酸涩一笑,对着电话那头倾诉道:
“卡尔,我永远也忘不了安安落地美国的那一天。”
当她终于在机场接到阔别多年的儿子时,
俊秀的少年看似镇定从容,可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的拘谨、不安却清晰可见。
“my baby,my sweetheart,妈妈想死你了!”
玛丽亚忍着心酸,热情地拥抱、亲吻自己儿子。
她试图用最热烈的笑容、最夸张的语言,来消散两人之间的疏离。
总算,安安紧绷的肩膀慢慢松弛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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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踏入希尔家后,她的儿子整个人再次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晚餐时分,这种无声的煎熬达到了顶点。
安安使用着筷子,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餐桌上的其他人。
他观察着他们如何使用刀叉、如何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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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一份份包装得一丝不苟、显然精心准备的礼物被拿了出来。
安安双手捧着礼物,动作拘谨地递向霍华德。
眼神里没有丝毫孩子气的期待或炫耀,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忐忑和一丝近乎卑微的讨好,仿佛在无声地祈求:
请收下,请…喜欢它,请…不要讨厌我。
那一刻,玛丽亚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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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回到主卧。
在玛丽亚的泪眼婆娑中,霍华德揉了揉眉心,再次拨通了心理咨询师的电话。
他将今天的晚餐和礼物细节,连同顾安的紧张感,尽可能清晰地描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咨询师温和的声音:
“希尔先生,不知道您与太太是否养过猫?”
霍华德·希尔与玛丽亚对视一眼,耐心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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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来说,当一只猫咪初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新环境时,最恰当的做法,
是立刻为它提供一个绝对安静、不受打扰的、属于它自己的小空间。”
“避免过度的关注、逗弄,甚至避免太多目光的直接接触。”
“让它能够按照自己的节奏,一点一点地、在感到安全的前提下,去探索和适应这个全新的世界。”
“任何急切的靠近或过度的热情,对它而言都可能是巨大的压力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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咨询师的声音清晰而专业,每一个字都敲在霍华德和一旁屏息凝听的玛丽亚心上:
“从您描述的情况来看,我建议您以及雷欧少爷离家一段时间,比如进行一个短暂的旅行。”
“而希尔夫人、格洛丽亚小姐…可以酌情留下几天,只需提供最基础的、非侵入性的陪伴。”
“就像在同一个空间里安静地做自己的事,让孩子能感知到你的存在,却不会感到被审视或打扰。”
“如果必须要有人留下来,可以是与孩子基本同龄的布鲁克少爷。”
最后,咨询师总结道:
“不用顾虑孩子是否会感到被忽视,当前先给他一个喘息和‘隐形’的空间比较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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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咨询,霍华德·希尔揽着玛丽亚的肩膀,吻了吻她头发:
“就先按咨询师说的来吧,雷欧明天就回公司,我去参加个会议。”
“你在家陪孩子几天,就去继续你的巡演,格洛丽亚去参加夏令营。”
“布鲁克…让他悠着点来。”
玛丽亚含着泪,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