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第一场雨刚过,四合院西墙根的青苔泛着湿漉漉的绿。叶辰站在自己那间小北屋门口,看着墙皮剥落的土坯墙,指甲抠了抠,竟带下一块巴掌大的泥块,露出里面发黄的麦秸。
“这墙再不修,冬天就得漏风。”秦淮茹挎着菜篮子从旁边经过,篮子里的萝卜沾着新鲜的泥,“前儿听三大爷说,你托他找的老木匠来了?”
叶辰点点头,往院里指了指。影壁墙下站着个穿青布短褂的老头,手里攥着把尺子,正仰头打量北屋的房梁,脊梁骨挺得笔直,倒不像寻常木匠那样佝偻着背。“姓雷,说祖上是‘样式雷’,修过圆明园的角楼。”
“样式雷?”秦淮茹眼睛亮了,“那可是给皇家干活的匠人!你咋请来的?”
“哪敢说请,”叶辰笑了笑,“是雷大爷听说我想按老法子翻新房子,特意来看看。他现在住南城,靠给人修旧家具过活,说见不得老房子塌了。”
正说着,雷大爷转过身,手里的尺子在掌心敲了敲:“这屋是光绪年间的老格局,‘一明两暗’,可惜后墙被人动过手脚,用的是洋灰掺沙子,看着结实,实则不透气,墙里头早就潮了。”他走到屋檐下,指着檐角的雕花:“你看这‘步步锦’纹样,虽然残了,刀法还在,是正经的京作手艺。”
叶辰蹲下来,看着雷大爷用尺子量墙基:“我想按老法子修,用青砖砌外墙,里面糊麦秸泥,屋顶换陶瓦,您看行不?”
“行是行,”雷大爷眯起眼睛,“但得先找着‘卧泥’——就是掺了糯米汁的黄土,能让砖缝黏得结实。还有瓦当,你这屋的老瓦当是‘兽面纹’,我那儿倒攒了几个,能配上。”
消息传到前院,二大爷第一个跑来看热闹,手里还攥着他那本《四合院管理条例》:“小叶啊,翻新可以,但不能动主体结构!咱这院可是区里登记的‘历史建筑’,乱拆是要挨罚的!”
“二大爷放心,”叶辰递过去一杯热茶,“雷大爷说了,只修不拆,连房梁都用老松木加固,不动原来的榫卯。”
雷大爷从帆布包里掏出几张泛黄的图纸,铺开在石桌上,上面是用工笔勾勒的房屋结构图,连每块砖的尺寸都标得清清楚楚。“这是我照着样式雷的《工程做法则例》画的,”他指着图纸,“你这屋的‘举架’是五举,就是说房高和进深的比例是五比十,不能改,改了就不合规制,住着也不舒坦。”
傻柱凑过来看新鲜,手指在图纸上戳了戳:“不就是盖房子吗?哪那么多讲究?我找几个工友,三天就能给你砌完墙。”
雷大爷没看他,只是用尺子轻轻敲了敲图纸:“盖房如做人,得有筋骨。你看这柱础,必须比地面高出三寸,防着潮气往上蹿;椽子间距得是七寸,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不然瓦片受力不均,下雨准漏。”
秦淮茹端来刚蒸的枣糕,放在图纸旁边:“雷大爷说得在理,老辈人做事就是细致。叶辰,我家还有些当年我爸盖房剩下的青砖,你先用着。”
“那敢情好。”叶辰拿起一块枣糕递过去,“我正愁买不到老青砖呢,新砖太脆,不经冻。”
开工那天,院里像过节似的。雷大爷带着两个徒弟,早早就在院里支起了木架。他教徒弟们“吊线”,一根棉线坠着铅锤,从房檐一直垂到墙根,确保墙面砌得笔直;又教他们和“卧泥”,黄土里掺上糯米汁和草木灰,用木槌捶得黏糊糊的,“这样的泥,能把砖粘得跟长在一起似的。”
叶辰跟着打下手,搬砖递泥,倒也学得有模有样。雷大爷看他递砖时总先把砖角对齐,忍不住点头:“你这孩子有灵性,知道‘齐头并进’——砌墙跟修机器一样,零件得对榫,不然转不动。”
二大爷每天都来视察,手里的教鞭敲着新砌的墙:“嗯,这缝勾得挺平,比傻柱搭的葡萄架强多了。”傻柱在一旁听着,梗着脖子哼了一声,却还是默默帮着搬了几捆新劈的柴禾,堆在墙角备着。
最让人惊叹的是上梁那天。雷大爷让人把一根老松木抬到房顶上,不用一根钉子,全靠榫卯咬合。他站在梯子上,指挥着徒弟们“落榫”,嘴里还念着老口诀:“左三右四,前七后八,榫头对榫眼,百年不塌架。”阳光透过木架的缝隙照下来,把他花白的胡子染成了金色。
秦淮茹带着院里的女人们,给工匠们端来绿豆汤,看着房梁稳稳落定,忍不住拍手:“雷大爷,您这手艺真神了!”
雷大爷擦了擦汗,指着梁上的墨线:“这叫‘画梁’,老规矩,上梁前得请先生在梁上画道线,说是能驱邪,其实是为了校准,线直了,梁就正了。”
半个月后,房子终于翻新完了。青砖墙透着温润的光,陶瓦铺得像鱼鳞,檐角的“兽面纹”瓦当在阳光下闪着釉光。雷大爷临走前,送给叶辰一个小木盒,里面是枚铜制的“样式雷”印章:“盖房子讲究‘天工开物’,修东西也一样,心诚了,活就细了。”
叶辰把印章摆在窗台上,看着焕然一新的北屋,心里像被暖阳烘着。秦淮茹送来一盆绿萝,摆在新砌的窗台上:“这下冬天不用怕冷了,你看这窗户,雷大爷给加了层木格,糊上纸,又挡风又亮堂。”
傻柱拎着瓶二锅头过来,非要跟叶辰喝两盅:“行啊你小子,这房子盖得比一大爷的还气派!以后院里有谁要修房,我指定推荐你。”
叶辰笑着给他倒酒,目光落在墙上——原来剥落的地方,现在糊着掺了麻丝的麦秸泥,摸上去糙糙的,却透着股踏实。他突然明白,雷大爷说的“样式雷”不只是规矩,是藏在砖瓦里的匠心,是把日子往实里过的念想,就像这四合院的老房子,修修补补,却总能在风雨里站得稳稳的。
夜里,叶辰躺在新铺的土炕上,听着窗外的虫鸣,觉得这房子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在呼吸。月光透过木格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雷大爷图纸上的线条,温柔又坚定。他知道,这房子不只是遮风挡雨的地方,是用匠心和心意搭起来的窝,能把往后的日子,都护得暖暖和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