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要不咱们把这个医馆砸了,把这小子绑了给您医,他这黄毛小儿真不知天高地厚,怎么就敢跟您叫板?”下人在薛老爷身边煽风点火。
薛老爷不敢把事情做的太绝,这郎中如此强硬的态度,一定是有个强硬的后台。自己能横起来,不是也是女儿得宠引过来的几分薄面?
“等,无妨,等就是了。”薛老爷压着火气,忍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治不好再砸。”
有了由头之后,总是好办事的。
看着百姓比自己先一步走进诊室,薛老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就算女儿没有得宠。薛老爷好歹是给宫里进贡奇珍异宝的富商。
进贡的东西都是九族甄选,薛老爷作为话事人,自然是少不了菩萨心肠和雷霆手腕。
不仅要和自己的一帮难缠的亲戚打好关系,还要和宫里的一帮官差打点通路,每一个交接环节都要控制好,全家人才不至于脑袋搬家。
小女儿被皇子选中,那估计是上天看他这些年,管理着进贡的事务操劳太多,是神佛发了善心和慈悲了,才给他分了些好运气。
他过了这么久如履薄提心吊胆的生活,不装腔作势发泄一通,他自己的心里也不平衡。
这进贡途径上,一群人的嘴靠他吃饭,一群人的钱袋子靠他丰收,这一路上的每一个人都和他的贡品严格捆绑,不可分割。
“薛老板,你的东西自然是没得说。”官差查验着货品,“我们这些人,也是靠着你抬了俸禄,升官发财。”
薛老爷但凡身子骨能动,都是会跟着贡品跑一趟的,“不敢当,谢谢各位兄弟替我美言,也辛苦各位兄弟替我把关,这些好东西才能送到圣上面前,大家才能一起吃好喝好啊。”
无论平时出现过多少摩擦,无论在合作期间发生过多少矛盾,最后到了真正验货的时候,大家还是要表现出一团和气的状态,谁都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差池。
如果贡品不过关,那这一整条链路上的人头也都不用要了,反正一个国家最不缺的东西,就是人。
这一条链路腐败了,就全砍了换新的人,又烂了,就再换新的,反正总有人要抓住机会,总有人愿意展示能力,总有人要前赴后继。
一条链路开创出来,就再也斩断不掉了。
薛老爷坐在候诊的位置上,回忆自己的前半生。只有病重的时候,这种走马观花的人才会静坐下来好好想想,自己人生的荒唐。
他觉得自己教子有方,他的子女也是常年跑商队的,去淘一些新奇的东西,然后卖给欠发达的城池。他觉得自己算是个成功的商人,女儿都作为联姻工具,也都发挥了自己的作用。有些勾连住了大官员,小女儿甚至直接勾住了皇子。
自己的儿子也都成了商人,儿子用自己的账本向父亲邀功争取父亲的承认,从父亲手中套取更多的流动资金和总部拨款。
对于子女之间的明争暗斗,薛老爷乐见其成,他就是希望看到一个最强悍的话事人出现,继承自己的全部财产,保持住自己所有劳动成果的存续。
他可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这一辈子都悟不了空,要他接受自己人生的荒唐,他只会死不瞑目。
失去了天伦之乐虽然有些失落和空虚,但是得到了大量的金钱作为弥补,又填充了薛老爷空虚的内心和人生。
他的一生就是在追逐金钱和权力,谁敢承认自己不是呢?而他现在就是处于自己人生的最巅峰。
他很满足自己所造就的一切,他看着自己所有的孩子都继承了自己的头脑,能力和衣钵,他明明就是得偿所愿了。
但是临到自己病重之时,这些被自己亲手栽培起来的子女,为什么一个都没有回来?
为什么自己会得来这种报应?
是他们不孝,还是我做错了?
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我想要壮大家族有错吗?我想要延续香火有错吗?我想要财运亨通有错吗?我背负这个家族的命运,难道我有错吗?我主动迎向苦难,替所有人负重前行,我有错吗?
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
薛老爷自顾自的落寞,自顾自的肯定自己,自己在内心里天人交战。
越是等待,表情便越狰狞,就在薛老爷愈发的天旋地转的时候,终于排到自己的号牌了。
钱甲撩开布帘子,看着名单叫号,“薛老板,进来吧。”
薛老爷本来就头晕目眩,也等待了那么久,一时半会站不起来,还是仆人帮他带进的诊室。
钱甲还是那一脸和煦的模样,他对所有的病患都一视同仁,他摸着薛老爷的脉象,“薛老板,您这是操劳过度,焦虑过度了,您应该放宽心。心态放平了,您的心自然就稳了。”
薛老爷感觉这个郎中说对了,但是自己的身份要查,也不是查不到,他平时的行踪并没有隐藏。所以他并没有把郎中的话放在心上。
“你要我放宽心,意思是说最后这病还得我自己治,我要是不能放宽心,我这个病就好不了了?”薛老爷生病了本来就不舒服,人一不舒服,脾气就会不好。脾气 一不好,说什么话都会很难听,
他现在并不是很想让这个郎中好过,想给他出难题。
钱甲拿着用烈酒处理过的银针在火焰上过了几遍,“不是不能治,只是说老板的这个病,最好的治疗方式就是放下自己的控制欲,你把一切都放下之后,你的病自然就好了。”
“这是你的病根,治病自然是要除病根的,若是薛老板不想拔除病根,那很多治疗手段自然是治标不治本。病根除不掉,病症自然就会重新冒出头,反复出现,反复折磨,只是徒劳的受苦而已。”
薛老板本来就是为了刁难钱甲,自然是要跟他对着来,“你的神医名号是虚传的?你不收钱是不是因为怕治不好病,将来有难缠的家伙,找你麻烦?”
钱甲手上摆弄着银针。
“良药苦口的道理想必薛老板也知道,薛老板要是能忍住疼痛,我自然能完全拔除你的病根。”
“谎话连篇!”
怀疑的同时,薛老板又产生了一丝希望,他想捋起自己的衣袖,领教一下对方高明的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