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昼敏锐地察觉到叶玉周身散发出的低沉气息，小心翼翼地凑近。
他伸出手想抚平她微蹙的眉，指尖还未触及肌肤，便被叶玉冰凉的手猛地攥住手腕。
“刘景昼，”叶玉的声音带着一种疲惫的无力感，目光有些涣散地落在他脸上，“我去帮你打荆州，如何？”
“你？”刘景昼一愣。
刘景昼本不想让叶玉掺和，但是听曹县令说起往事，她其实挺厉害的。
只是……
刘景昼看向叶玉紧紧握住他的手，面皮一热。
“你……有何良策？”他稳了稳心神问道。
叶玉的眼神依旧有些飘忽，似乎在看着很远的地方：“是有些办法……不过，到了荆州，我才能告诉你。”
刘景昼笑起来，他来此一个月迟迟不攻打荆州，只因人手不足，打起来也是他吃亏。
他留在此处仅作威慑，待益州都尉打完张池，缓过来再助他一臂之力。
刘景昼很开心，反手握住叶玉的手，“玉儿，你有这份心我很高兴。”
他的凤眸亮得惊人，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叶玉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心不在焉道：“我说了一定会帮你。”
午食吃的是家常便饭。
刘景昼不挑嘴，一个劲夸胡大娘与刘大娘手艺好，二人乐个不停。
刘大娘仗着与刘景昼关系好，开口怂恿，“玉儿，我看你们感情也好，要不你就认了小刘吧。”
叶玉坐在一旁闷声不语，似乎在出神。
“小玉，小玉……”
叶玉回过神，“啊，怎么了？”
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她也不好再继续打趣。
“是不是累了？要不去歇息？”
叶玉归来就去找叶枚，回来就是一身汗，不用猜也知道干嘛了。
“嗯，好，我待会儿再去歇息。”
叶玉端走自己与宋采的饭菜，转身进房间。
刘景昼端着自己的饭菜去叶玉房间，嬉皮笑脸道：“玉儿，我去你屋里吃。”
叶玉没有拦他，而是点点头，再过些日子，他们或许见不到了，多待会儿也好。
刘景昼看她心情不是很好，又故意逗她几下、摸她脸、转身吓她，叶玉也只是笑一笑，居然没有暴起揍他？
刘景昼讶异，她为何脾气如此好？
吃了午食，刘景昼下山回衙门后院处理军务，一万兵马张嘴吃喝拉撒也是一堆事。
从案牍中抬头时，暮色浓了，夜未降临。
又可以回庵堂吃晚食了。
他飞快上山，发现叶玉不在，问了胡大娘，她说小玉此刻应该在山上。
山上？她上山做什么？
残阳晚照，天色就要黑了，叶玉上山恐怕不安全，刘景昼下山出城接她，用的是自己的马车。
二人相处不该留旁人，随身的侍从被他遣散回衙门。
马车驶出西城外，入目是起伏连绵的山头，那是祁山的尾巴，起伏的山脉横跨千里，到此处开始变得平缓。
暮色渐沉，山风微凉，偶有归鸟掠过天际，发出几声清鸣。
叶玉刚检查完冶室的兵器与农耕器具。
崔久道：“小玉，这批兵器是第一炉，质量还算可以吧？”
叶玉也不太懂兵器，但质量如何，随意挑两把刀互砍便是。
她试了一下，声音铮鸣，余音悠长，刀口处也没有很大的缺口。
叶玉点点头，“嗯，不错。”
此处冶炼之地由崔久全权负责，他行商期间认识的能人多，寻来的工匠也是一等一的。
二人看完冶器一起下山，边走边谈西夷之事。
崔久道：“玉儿，现在工匠已经造出一百三十把刀，再过些日子，等技艺精湛些，造得便快了。”
叶玉点点头，叮嘱道：“崔久哥，冶铁是杀头重罪，素日要注意些，别走漏风声了。”
崔久刚想答应，忽见前方树林有一抹浅色身影，定睛一看，正是刘景昼。
方才的话被他听进去了。
叶玉身影一闪，将刘景昼按压在树干上，粗粝的树皮狠狠硌进刘景昼的后背，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
他闷哼一声，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剧痛中缓过神，便惊恐地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扼住他的咽喉！
“你都听见了？”
叶玉的声音寒凉，带着前所未有的疏离与杀意，再无半分午间的平和。
刘景昼眼前阵阵发黑，他的脸色由白转红，迅速泛起青紫。
他挣扎着，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音：“玉……玉儿……？”
她要杀他？
她方才说，冶铁是杀头重罪，若是此事泄露出去，他们焉有活命的机会？
叶玉的双眸浮上泪花，纠结与悲痛交织在脸庞。
这是死罪，此事严密，不可为外人知晓。
唯一的办法是……杀人灭口！
一道冰冷的寒光闪过刘景昼面庞，伴随“噌！”的一声。
一柄锋利短剑迅速从腰间抽出，毫不犹豫地架在刘景昼的颈侧。
这是梁崇送她的短剑，利剑开刃以鲜血浇注。
这祭剑第一个人，便是刘景昼。
刘景昼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眼中瞬间涌上难以置信的失落、彻骨的绝望与深深的悔恨等复杂情绪。
叶玉无法直视这样的目光，手微微抖动，另一只手捂住那双褐色瞳仁，一滴泪从眼眶滑落。
她的声音哽咽破碎，带着无尽的悲怆，“别这么看我，对不住。”
她身后有许多人，此事不容许有任何闪失！
＊
千里之外，长安。
晚霞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远方山脉，暮色四合，旷野苍茫，天地仿佛融为一体。
一匹快骑八百里加急赶往长安，送去一则紧急消息。
这封信被送入少府下属的尚书台阁，落到王闻之的席案上。
先前知道长治安然无恙，他悬着的心落下来。
梁崇把叶玉为萧关、长治解困之事传讯到长安为她请功，她无法封侯拜相，至少能得个封君，有钱帛赏赐。
这是他为她争取到的最大权益。
王闻之动作很利索，征得丞相与太子的同意，宗正很快拟出几个适合的封号。
大魏推行“妇从夫爵”制度，功臣或诸侯的妻子、母亲常以“君”拟定封号，叶玉未婚，家中更无兄弟，她因功破格受赏，已是大善。
王闻之挑开崇光、景兴、云昭之类的封号，定下一个：嘉文君。
嘉文，代表美德高尚、才学横溢。
虽然不符合她跳脱的性子，但谐音上与他的姓名有几分联系，他存着几分私心。
王闻之亲手拟定封赏的圣旨，上呈太子盖章定下，命揭者携旨出发，现下估摸约有三四日才能抵达长治。
他一散朝便回台阁处理紧急公务，知道今日有加急密函送来，他一落座便拆信阅读。
王闻之看完急信怔愣片刻，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又重新把信看一遍。
信上写着，廷尉刘景昼在山林遇刺，重伤身亡，尸身坠下山谷，去向不明。
刘景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