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陆安听完这番话,心里头那点刚燃起的火苗又灭了。
像被冰冷的海水浇透,连最后一点火星都没剩下。
他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那里除了不断扑来的妖兽,什么都没有?
没有援军的旗帜,没有轮换的号角。
只有青灰色的兽潮像涨不完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压过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储物戒里的丹药已经快没了,最后一颗回天丹刚才给了旁边断了腿的袍泽。
陆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会的”,可自己心里清楚,这话连骗自己都嫌苍白。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离家时妻子塞给他的,暖玉贴着心口,却捂不热此刻冰凉的绝望。
妹妹当时扎着羊角辫,仰着脸说:“安哥,这是求来的平安符,你带着它,一定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大人,我要是回不去的话,麻烦您帮我把身上的储物戒带回去给我家里人。”
陆安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轻得怕惊扰了谁。
他从储物戒里摸出两枚最普通的聚气丹,干咽着吞下去,丹药在喉咙里硌得慌,却连一丝灵力波动都催不出来。
随后,他解下手腕上的储物戒,朝着丘哲的方向扔了过去。
玄铁打造的小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微弱的灵力光泽,像一颗即将熄灭的星。
“里面没什么值钱东西,就几瓶丹药,还有我攒的一些灵石。”
他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家里人基本都靠一些活计,在城外的灵田种点低阶灵谷,挣点灵石也不容易。”
“这些东西,或许够他们提升一些实力。”
他咳了两声,胸口一阵翻涌,嘴角溢出一丝血沫,落在布满污垢的衣襟上,像开出一朵凄厉的花。
可他却笑得更坦然了些:“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纳气九重的普通实力,在这纳气九重的千足刀虫面前,本就是螳臂当车。”
“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赚了,比那些头一天就倒下的弟兄,多活了七天呢。”
话音未落,一头体长近三丈的千足刀虫突然冲破防线左侧的缺口。
那是刚才两个袍泽拼死用身体堵住的位置,此刻他们的尸体还挂在虫背上。
足刀带着凛冽的寒光,像一道黑色闪电,直刺陆安面门。
他下意识地抬刀格挡,却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那柄跟着他杀过数百头妖兽的长刀,应声而断。
断口处还在嗡鸣,像是在悲鸣。
丘哲目眦欲裂,嘶吼着扑过来,玄色的披风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刀光如匹练般斩向虫身。
可终究慢了一步,千足刀虫的足刀已经没入陆安的胸膛,从后心透了出来,带着一串滚烫的血珠。
血光溅起的瞬间,丘哲仿佛听见陆安最后说了句什么,很轻,像叹息,又像解脱。
或许是“妻子”,或许是“爹娘”,或许只是一声对这天地不公的喟叹。
可下一秒,更密集的虫群涌了上来,青灰色的甲壳层层叠叠。
将那点血光彻底吞没,连一声闷响都没留下,仿佛陆安从未存在过。
“陆兄!”
李越目眦欲裂,枪尖猛地刺入身前虫的复眼,借着那股反震之力想要冲过去。
可一头纳气八重的千足刀虫死死缠住了他,足刀如林,逼得他只能连连后退。
他有心想要过去保住陆安的尸体,哪怕只是一片衣角,却连冲破眼前这层虫墙的实力都没有。
在这战场之中,妖兽的尸体会被百夫长和千夫长手里的乾坤袋收起来。
甲壳能炼法器,血肉能炼丹,连虫足都能炼制法器。
而人族修炼者的尸体,大多成了妖兽口中的血食,能留下一具全尸,已是奢望。
厮杀仍旧在继续!
妖兽仗着数量众多,仿佛不知疲倦,前仆后继地撞向防线。
虫群碾过同伴的尸体,发出“咔嚓”的脆响,像是在为自己的冲锋伴奏。
它们似乎看不到半点颓势,反而因为吞噬了太多修士的血肉,气息变得愈发狂暴。
反观拒海城三大军团这边,因为迟迟没有轮换,阵线上的人数越来越少。
最初六十多人的小队,如今只剩下不到十个,每个人都拄着兵刃喘息,甲胄上的裂痕比蛛网还密,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
聚力阵的光芒越来越暗淡,像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又是一天时间过后。
战场后方的拒北城头上,晨雾还未散尽。
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黏在人脸上,像一层洗不掉的血痂。
石龙望着城下那道摇摇欲坠的防线,那里的玄甲身影已经稀疏得能数清个数。
却依旧在与虫群厮杀,像几根不肯弯折的铁刺。
他沉默了许久,直到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他眼底的红血丝。
他缓缓开口才对着身边的传令兵吩咐道:“安排轮换的队伍上去吧,这些人差不多已经要耗尽体内的灵气了。”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那些正在赴死的魂灵。
随着一声悠长的号角在城头响起,“呜呜~呜~”。
声音穿透晨雾,越过战场,清晰地传到每个修士耳中。
三大军团早已集结在城下的十万人马,如同蓄势待发的洪流,踩着朝阳的金光,快速向前推进。
玄色的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密密麻麻的兵刃举起,汇成一片钢铁的森林,朝着那片被血色浸透的战场,压了过去。
阵线上,正靠着断枪喘息的李越听到号角声,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光亮。
他望着远处涌来的援兵,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一口血沫。
原来……真的会有轮换。
只是,陆安他们,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