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冰原。
目光所及,唯有延绵至世界尽头的冰盖,天空在某一天之后始终保持灰霾,稀薄的阳光洒落,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狂风卷起地表的冰晶,形成一片片呼啸而过的刺骨寒风,每时每刻消除着一切企图留下痕迹的存在。
这里是生命的禁区,是连时间都仿佛被冻结的遗忘之地。
在这片白色死寂的中央,却存在着一个不和谐的黑点。
一圈直径约百米的冰面,呈现出一种深邃色泽,与周围惨白反光的冰原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块冰面异常光滑,就像是被高温炙烤之后又被冻结,反光倒映着上方流动的灰霾。
冰面区域的边缘,一道穿着黑色防风服身影静静地坐在冰面之上。
唐诺,或者说诺顿——青铜与火之王。
他半闭着眼,偶尔睁开时能够看见那双熔金色泽的瞳孔。
他的一只手平伸而出,掌心向下与冰面接触,与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炼金矩阵维系着连接。
他在垂钓,或者说,他在看守。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可能只是数日,也可能已过去数月。
唐诺就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唯有指尖规律的敲击,以及眼中熔金般光芒的偶尔流转,表明唐诺并不是遇难极北的探险者。
寂静是这处地方的主调,但却并不是永恒。
在某一刻的时间......
嗡......
他掌心下的冰面,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有什么庞大的东西,在冰盖之下极其不耐烦地翻动了一下身躯,破坏了这里的死寂。
紧接着,一股冰冷,古老,威严的声音,突破了某种厚重的屏障,强行从冰下渗透上来。
“诺顿......”
“你就打算永远坐在这里?陪着我这具残躯一起在这死寂之地等待终末降临?”
唐诺的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熔金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波澜,他的回应平稳而清晰:“此地的宁静,很适合思考一些其它的的问题。至于等待......利维坦,你的词汇依然如此缺乏想象力。严格来说,你那被夺走了部分权柄,被困于此的状态,连让我陪你等待的最低标准都谈不上,更接近于——我为你贴身打造了一座囚笼......”
冰下利维坦的怒火被这轻描淡写却极尽侮辱的嘲讽瞬间点燃,冰盖之下的震动变得更加明显,甚至发出一种低沉的挤压声。
“狂妄!若非那个该死的人类将我部分力量隔绝在旧世界里,就凭现在的你也配俯视于我?!”
唐诺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毫无笑意的弧度:“配与不配,我此刻不就正坐着么?而且,利维坦,注意你的措辞,都是活了几千年的老东西了,这句话显得你既输不起,又缺乏风度。”
他的虚按在冰面上的手掌微微向下一压,冰层之下一座庞大的炼金矩阵纹路浮现,冰层之下顿时传来一声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吼叫。
“至于我,”唐诺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他觉得你太吵闹,动静太大,怕你惊扰了他精心培育的新苗,所以请我过来,帮你保持安静。”
“新苗?”利维坦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而扭曲,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暴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嫉妒,“那是我的权柄!我的力量!它们只能归于我!那个窃贼,他竟敢将它们赋予那些孱弱卑贱的......”
“注意你的言辞。”唐诺打断它,声音陡然转冷,熔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泽,“你现在只是一个权柄缺失的伪龙王!”
冰层之下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那压抑的喘息声透过厚厚的冰盖隐约传来。
利维坦似乎在强行压制那足以令它彻底疯狂的暴怒。
过了好一会儿,它的意念才再次传来,变得更加阴沉冰冷。
“诺顿......你我皆是古老的君主,源自同一血脉,为何要听那个后来者的话?你我何必自相残杀?联手打破这该死的禁锢,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新生的权柄足以让我们共享,甚至我们可以并肩面对那即将到来的终末日!”
“共享?”唐诺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终于抬起眼,望向灰霾低沉的天际,“利维坦,你被冰封太久了,连思维都冻僵了么?且不说我对此毫无兴趣,就算我有兴趣......”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片深邃的黑冰,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你觉得我的第一选择会是你?”
利维坦的意念猛地一滞,那蛊惑的话语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唐诺却似乎被勾起了些许交谈的兴趣,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而且,你对后来者这个词似乎有所误解。在我们的生命尺度上,时间的早晚从来不是决定强弱的关键,它只意味着......谁更早一步理解了新的规则,并为之所用。显然,他比你,甚至在某些方面比我,比其他人都更快地适应了这个新时代。”
“至于更深处的东西......”唐诺的语气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重,“无论过程是什么样的,那都是我们最终都无法回避的归宿。但在那注定到来的终局之前,先清理掉一些不合时宜的旧时代残渣,让舞台显得整洁一些,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利维坦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你甘心沦为他的棋子?”
“棋子?”唐诺轻轻摇头,像是有些怜悯利维坦那狭隘的视角,“不,这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我帮他暂时看住你这麻烦的旧日遗留问题,他帮我......照看一下我那个总是让人放心不下的弟弟。公平合理,童叟无欺。”
“康斯坦丁......”利维坦的意念中透露出一种混合着忌惮和某种贪婪的复杂情绪,“诺顿,你我心知肚明,他根本......”
“闭嘴。”唐诺的声音骤然变得无比冰冷,瞬间切断了利维坦的话语,按在冰面上的手掌猛地握紧!
轰!
整个冰盖区域剧烈一震!
冰面之下,利维坦发出一声闷哼。
“你没有资格谈论他。”诺顿的声音带着凛冽杀意,“再让我听到半个关于我弟弟的话,我不介意和你一起体验一下,什么叫意识的彻底归零。”
冰层之下,利维坦的嘶嚎渐渐转变为极度压抑的沉默喘息。
它彻底明白了,在康斯坦丁这件事上,诺顿有着绝对不可触碰的逆鳞,没有任何转圈或谈判的余地。
对峙再次陷入了漫长的僵持。
唐诺重新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状态,就好像刚才那瞬间迸发的怒意只是幻觉。
但他虚按的手掌,以及那持续输出的炼金矩阵,没有丝毫松懈。
时间在这片极北之地再次变得模糊而缓慢。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唐诺忽然微微偏头,熔金的瞳孔望向南方,他的嘴角,再次浮现出那种极淡的弧度。
“看来......”他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吞没,“新的水似乎流淌得比预期更加顺畅?至少,比某个只会龟缩在冰层底下怨天尤人的老古董,要更有活力得多。”
冰下的挤压声几乎要爆发出来,却被唐诺的炼金矩阵死死压制,只能化为无声的咆哮。
唐诺不再理会它,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冰层之上。
他在履行一个承诺。
为一个相交已久,彼此知根知底的老朋友。
也为了一份,关于他那个不完美却唯一的弟弟的,渺茫而遥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