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硝烟尚未散尽,阮英手挂一枚染血的皇城司令牌拦在路中。
“楚干事已殒命,他命小人前来传讯,请大人速离咸州,迟则生变!”
“楚亦死了?”陆启勒马,目光如刀锋刮过阮英的脸,他还没到四方馆,就被那巨响吸引折返。
驿站的熊熊烈焰与厮杀犹在眼前。
当时楚亦蒙着面,唯一与他交手的冽风,对其并不熟悉,并未认出他的身份。
而郑威守在外围打掩护,确实让陆启认为,这场刺杀跟蔡阳有关,因为刺客炸开后墙用的是军制霹雳炮。
然而,刺客的招式手法,分明透出皇城司的痕迹。
二者联系紧密,此刻楚亦突然身死的消息传来,陆启心中半信半疑。
阮英急忙解释道:“卑职也是到了驿站才知方才那场爆炸刺杀,这与楚干事遇刺场景如出一辙!
并且,我在刺客尸体中,发现了与我身份相同的察子,那些人早被蔡阳策反,想来,蔡府那边亦有变故。”
林知行咳嗽着抬头,苍白的面颊被暮色镀上一层金边,他哑声问:“楚亦...尸首何在?”
“在四方馆。”
阮英早有准备,那里躺着一具被炸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无论楚亦之死是真是假,陆启都无法置之不理,他看向芙昕和冽风。
“帮我照顾好林大人,另外,”他目光转向担架上的黄指挥,“黄指挥,扎营处再向城外后撤二十里。”
“属下明白。”黄指挥在担架上拱手。
此时,云星已不在队伍中。
江成说了,楚亦准备了回汴京的行头,趁此混乱之际,正是顺手牵羊的好时机。
正如云星所料,此时的蔡府亦不得安宁。
楚亦在死遁前,准备给这咸州城再添一把火。
他来到蔡府,在值守下属见礼、毫无防备之时,突然出手,接连击杀数名皇城司察子。
血迹自大门处蜿蜒进入院内。
他此举是帮蔡阳撕开一道重新掌权的口子,放出了锁在厢房的部分蔡府护卫。
同时,得到报信的的郑威率士兵火速赶到。
蔡府陷入大乱后,他远遁而去。
大宋已无楚亦出头之日,除非他愿意像那阴沟鼠辈般,终生隐匿在暗处。
然而,这样的生活非楚亦所求。
几番权衡,他决意投奔大辽。
西厢院内,蔡汴和阿山已被囚禁数日。
先是被蔡阳软禁,那时阿山还能在蔡府自由行走。
后来蔡阳被楚亦控制,几十名护卫被杀,守卫尽数更换,二人便彻底禁锢在厢房之中。
阿山一直留意着院门口的动静,当短兵相接的铿锵声再次响起,他连忙趴到窗前。
前天晚上,客院那边也曾传来打斗声,可很快就结束了。
他原想混水摸鱼逃出去,院中的护卫却纹丝不动。
但这次明显不同,两名护卫神情焦虑,频频回望向院门方向。
没过多久,几名同样身着蔡府护卫服的男子现身,二话不说提刀便砍。
眼看着两波人从院内打到墙头,不分彼此,整个蔡府处处刀剑交鸣。
阿山紧了紧拳头,知道此机会千载难逢,他打开窗子,正欲趁机逃离,蔡汴却默默跟了上来。
“你这是干嘛?”
被囚蔡府这些日子,阿山仍假扮哑奴,蔡汴并没有戳穿他的伪装。
这令阿山对其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自小漂泊行乞的经历,早已铸就他恩怨分明的秉性。
蔡汴沉默不语,他不想呆在这座囚笼。
他知道阿山逃出去,肯定会回汴京,他也想回去看一看。
此等良机不能错过,阿山不再理会对方,初进府那两日,他已探明出路,不多时便寻到侧门。
此刻,侧门正因激战而防卫空缺。
阿山拔腿飞奔。
激战中的蔡府护卫瞥见蔡汴带着下人冲出府门,只当他们是仓皇自保,并未阻拦。
二人冲至大街,驿站方向残留的黑烟未散,街上百姓无一不在讨论此事——汴京来的官员遇刺了!
阿山不知林知夏踪迹,但猜想,汴京来的官员定是识得林姐姐的,找他们帮忙或许会更简单一些。
听到民众都说,使臣队伍正往南城门赶,他找人打听清楚方向,便追过去了。
蔡汴逃出来,并无任何目的,闻听汴京来人,心里莫名的升起一丝希冀。
他不远不近的跟在阿山身后。
当他们穿过平安巷,离南城门仅剩一里,转角处已能窥见城墙角楼。
就在这时,一列车队迎面而过,蔡汴与其擦身而过时,赶车的马夫惊声高呼:“汴公子!”
蔡汴浑身一颤,只有都城蔡府的下人会这样称呼他。
随着话音落地,马车帘子被掀起,蔡雍那张深沉的脸在帘后现身。
父子俩久别重逢,双方眼中都没有任何关切思念之意,唯有刻骨的淡漠与恨意。
蔡雍身上那股熟悉的苦茶香钻入鼻腔,骤然勾起蔡汴胃部一阵痉挛——这气味曾裹挟着他被推入顾府后院厢房。
当年,是他亲手将自己推入那个恶梦:“汴儿乖,好好跟顾大人学些本事。”
蔡汴不可避免地又沉浸在往事里。
后列几辆马车上都是蔡府的家眷,还有蔡汴的独子。
“爹爹!”童稚的呼唤在耳畔炸响。
那孩子许久未见父亲,虽同蔡汴不亲近,还是一脸惊喜地跑下马车。
蔡汴踉跄退步,指甲深深掐进掌沟旧疤。
那孩子奔向他的姿态恍若曾经的自己,天真的以为父亲膝下是归处...直到被剥净尊严,拴上铁链!
蔡汴胸口突然升起一股不适。
“呃...”喉头涌上酸水,蔡汴佝偻着腰背干呕,连退几步,伸出手阻止男童靠近。
这孩子会降世,也是蔡雍为了家族声誉,算计而来。
男童脸上布满失落,在蔡雍的召唤下,扑入了祖父的怀抱。
蔡汴看着父亲那副伪善的样子,唇边那抹笑纹他再熟悉不过。
这一次,他又要将这孩子算计至何处!
他生养众多儿女,无一不是棋子,只为榨干他们最后的价值。
就像自己,被榨干后就像垃圾般丢在大理寺地牢,任其自生自灭。
“上车。”蔡雍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