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州城外的大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阴森,陈勇勒住缰绳,听着身后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五百马军出征时的威风早已荡然无存,此刻只剩两百余人,个个衣衫褴褛,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都军黄崇的军法。。。”陈勇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擅自逃离,必定株连三族。”他回头望向蜷缩在山坳里的弟兄们,心中一阵绞痛——他们已经断粮三天,伤员因缺药,伤口溃烂生蛆,每天都有人无声无息地死去。
“指挥使,再不想办法,弟兄们撑不住了!”副将嘶哑的声音在寒风中颤抖,陈勇咬了咬牙,目光落在远处山谷中若隐若现的蒙古运粮队:
“抢!抢他们的粮食!”
深夜马军如饿狼般扑向运粮队,弯刀在月光下闪过寒芒,尽管成功劫得粮草,但也暴露了行踪,蒙古骑兵的追杀随之而来。
陈勇曾派人分别向风州府和土甘都司求援,自己则带着残部守在援军必经之路。
他蜷缩在潮湿的山洞里,听着洞外呼啸的北风,心中满是绝望:
“再不来,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此时圭圣军的铁骑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凌州奔袭。
“全军下马休息一刻钟,喂马饮水!”
徐悠勒住缰绳,看着将士们通红的眼睛,“黄峰峡就在前方,到了那儿,咱们就能喘口气了!”
作为全骑兵部队,圭圣军凭借优良的战马和严格的训练,硬是比先出发的风州军更早抵达黄峰峡。
徐悠立即下令构筑工事,长枪如林,弩炮就位,只等敌军到来。
当陈勇看到圭圣军的军旗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踉跄着扑过去,抓住徐悠的手臂:
“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泪水混着血水,揉着污渍爬满了这个汉子的脸。
吕智安迅速带着军医为伤员治疗,看着那些溃烂的伤口,他感叹道:
“再晚来一日,这些兄弟怕是。。。”
谭威在临时搭建的营帐里召见陈勇,油灯昏黄的光线下,陈勇详细汇报着蒙古军的情况:
“他们围而不攻,每天派小股部队四处抢粮,马匹都瘦得脱了形。。。”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城里的吕涛将军坚守不出,蒙古人没攻城器械,拿城墙没办法。”
杜风正盯着地图,手指在凌州周边反复丈量:
“都督,依末将看,蒙古军此番举动蹊跷。围而不攻,四处劫掠,倒像是败军慌乱之象。”
他抬头望向谭威,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若是鞑子内乱,他们必定军心不稳!有所忌惮。”
谭威摩挲着下巴,眯着眼琢磨着:
“无后方作战,极度缺粮,后勤就是他们的七寸!”
他的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的擦劈岭。
“此处是前往东南村庄的必经之地,两侧山崖陡峭,易守难攻。”他果断起身,抓起令旗安排到:
“任老二、高成!你们即刻前往擦劈岭侦察,务必摸清敌军路线和兵力部署!”
。。。
夜幕降临,擦劈岭笼罩在一片死寂中,任老二和高成带着侦骑潜伏在草丛中,望远镜里映出蒙古骑兵的火把。
“每天戌时三刻经过这里。”
任老二低声道。
“队伍大概三百人,护送二十辆粮车。”
高成握紧腰间短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弟兄们都憋足了劲,就等一声令下!”
山风呼啸,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远处蒙古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场精心策划的伏击战,即将在这荒山野岭中展开,而这场战斗的胜负,不仅关系着凌州的存亡,更将影响整个西北战局的走向。
寒风卷着细沙掠过圭圣军侦察处,任老二蹲在茅草丛里急得直拍大腿:
“高成!老子忘带手纸了!快来救驾!”他的压低嘶吼惊飞了树梢的寒鸦,引得不远处的士兵们一阵哄笑。
正在擦拭佩刀的高成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着:
“就你这龟儿子讲究,用什么手纸!那是你这种大老粗该用的吗?费钱!”
作为多年的搭档,两人亲密得如同穿一条裤子长大,可自从任老二跟着谭威学会用手纸后,这事儿就成了高成日常打趣的话头。
他弯腰从行囊里摸出一截打磨得光滑发亮的厕筹,那是他用檀木特制的,还配着个小巧的牛皮外壳。
“用这个!咱们当兵的,就得有个当兵的样儿!”
高成能把自己的厕筹给他用,这其实很是够意思了。
“去你的!”
任老二的声音从茅草里传来。
“等老子出来,非把你这破玩意儿扔了不可!”
高成笑着摇头,到底还是去同伴那讨了几张粗麻纸。看着任老二美滋滋地用手纸擦完屁股,他忍不住又嘲讽道:
“瞧瞧,这金贵劲儿,干脆给你供起来当祖宗得了!”
“你小子等着!”
任老二系好裤腰带,拍了拍高成的肩膀。
“下次我定把你这厕筹削了做把梳子,让你天天梳头用!”
两人笑骂着回到侦察队,却不知这关于厕筹的玩笑,日后会成为扭转命运的关键。
卯时三刻,土字营侦骑的马蹄声划破晨雾,任老二和高成并辔而行,朝着擦劈岭疾驰而去。
这座山岭虽不是交通要道,但几个村庄百姓进城都得途经此地,地势险要,两侧山峰如刀削般陡峭,中间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下,正是设伏的绝佳地点。
“到了!”
任老二勒住缰绳,望着眼前的地形,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他转头看向高成,突然想起谭威教他们的法子:
“老规矩,石头剪刀布,输的搜山峰!”
“来就来,谁怕谁!”
高成伸出手掌,却在布对上剪刀的瞬间垮了脸,任老二得意地吹了声口哨:
“活该!赶紧爬你的山去!”
高成骂骂咧咧地带着小队朝左峰进发,冬日的山石结着薄霜,他踩着凸起的岩块向上攀爬,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好在一路并无异常,当他站在峰顶眺望时,心情也跟着晴朗起来。
下山后他又和任老二比了一局,结果还是输了,只能苦着脸带队前往右峰。
爬到半山腰时,高成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顺着斜坡滚了两圈。
“哎哟!”
他挣扎着坐起来,揉着肿起的脚踝直抽冷气,身边的军士慌忙来扶,他却苦笑着摇头:
“就不该给那小子递手纸,这下倒了八辈子霉,得罪了惜纸如金的孔夫子!”
他强撑着站起来,朝山下的任老二喊:
“龟儿子!回去再跟你算账!”
又转头告诫身边的军士。
“都记着,以后执行任务,谁也不许给人递手纸,不吉利!”
众人哄笑起来,却不知这句玩笑话里的配角厕筹,此刻正静静躺在高成腰间的皮套里。
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谁也没想到,这根被任老二嫌弃、被高成视作宝贝的厕筹,日后竟会成为挽救他性命的关键物件。
高成揉着发肿的脚踝,还在跟身旁的军士打趣:
“等回去定要找任老二那厮算账。。。”
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刺破山林的寂静,紧接着金属碰撞声与粗粝的呼喝声从山岩后方传来,惊得林间飞鸟四散奔逃。
“有敌情!”
高成瞳孔骤缩,右手本能地去摸腰刀,还未等他站稳身形,一道寒光已贴着面门劈来。
他猛地侧身翻滚,弯刀擦着额头掠过,锋利的刀刃削掉半边眉毛,带起的血珠飞溅在枯黄的草叶上。
与此同时,右腿传来钻心的剧痛,不知何时,一名蒙古骑兵已绕到身后,马刀侧砍进他的大腿。
剧痛让高成眼前发黑,但多年的战场经验让他瞬间清醒,偷袭者是蒙古军侦骑!他咬牙望向四周,只见山道上腾起阵阵烟尘,二十余名蒙古骑兵呈扇形散开。
十骑在山道上警戒,十骑正从两侧山岩包抄而来。这些为抢劫凌州东南村庄提前侦察的敌人,显然在发现圭圣军踪迹后,果断选择了先发制人。
“结阵!”
高成怒吼着挥刀格挡,却发现己方人马已陷入混乱。蒙古骑兵的弯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土字营的侦骑们仓促应战,惨叫声此起彼伏。
一名年轻的士兵被挑落马下,鲜血染红了山间的碎石,另一名老兵挥舞长枪连刺两人,却被侧面冲来的骑兵一刀斩断手臂。
高成拼力砍翻一名敌人,后退时脚下突然踩到松动的石块。他整个人向后仰倒,千钧一发之际,身后的蒙古骑兵高举弯刀劈下。
“咔”的一声脆响,刀刃却深深嵌进身后的树桠。高成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抬腿踢向敌人的膝盖。蒙古骑兵吃痛松手,两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尘土飞扬中,高成的腰刀不知何时脱手,他被对方死死扼住喉咙,窒息感让眼前渐渐蒙上黑雾。
恍惚间他摸到腰间皮套里的檀木厕筹,那个被任老二嘲笑过无数次的玩意儿,绝望与愤怒交织,高成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厕筹狠狠扎进敌人的右眼窝。
“啊!”
蒙古兵惨叫着松开手,捂着汩汩冒血的眼眶在地上翻滚。高成趁机抢过对方的弯刀,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此时山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任老二带着增援的骑兵赶到,弯刀寒光闪烁间,剩余的蒙古侦骑纷纷倒地。除了几个重伤昏迷的,其余敌军全部战死。
任老二翻身下马,看着浑身浴血的高成,脸色瞬间煞白:
“你这是。。。”
他的话被高成虚弱的笑声打断:
“老子用厕筹宰了个蒙古人!”
说着他举起染血的檀木片,在阳光下晃了晃。
短暂的劫后余生喜悦并未持续太久,任老二在谷底搜索时,突然蹲下身,手指捻起一团新鲜的马粪:
“这马粪还带热气,最多不超过半个时辰!”
他抬头望向远处蜿蜒的山道,心头感到不妙道:
“蒙古侦骑比我们先到一步,他们肯定摸清了地形。。。”
山风掠过擦劈岭,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高成倚着树干包扎伤口,听着任老二的分析,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这场发生在山林间的遭遇战,不过是双方侦察与反侦察较量的开始。此刻在看不见的暗处,还有多少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彼此?
而擦劈岭的每一寸土地,都将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战场。
暮色中的圭圣军营地,牛皮帐篷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任老二和高成浑身血迹未干,在中军帐前,将擦劈岭遇袭的经过一五一十道出。
杜风正盯着地图的手指骤然收紧,而徐悠已经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来:
“蒙古人既然已察觉我们的意图,再在擦劈岭设伏就是自投罗网!”
他的声音在帐内显得有些急切,油灯火苗都跟着微微晃动:
“圭圣军向来擅长野战奔袭,何苦困守这弹丸之地?”
杜风正却不为所动,反而将案上的情报重重一拍:
“徐将军别忘了,蒙古人缺粮!”
他的扯着地图,指尖重重戳在地图上标注的东南村庄。
“只要守住擦劈岭,他们就拿不到粮食!困兽犹斗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两人针锋相对的话语,让帐内气氛瞬间凝固。
谭威一直沉默着,摩挲着腰间的匕首。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半晌才缓缓开口:
“你们都只看到了眼前。”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若是只阻敌门外,蒙古军窜入哈利巴的地盘会如何?”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让争论戛然而止。番人哈利巴等部落屏藩土甘都司西部,但蒙古人的介入极有可能打破平衡,给圭圣军带来更大的隐患。
毕竟蒙古人从北而来,威胁的是甘陕、秦晋和土甘多地,吴三桂、黄崇和谭威都会本能的出兵,可若是挤兑的这些蒙古人从哈利巴处西进,那就只能谭威的土甘都司自己顶上了,毕竟吴三桂什么人,谭威还是有数的。
“圭圣军主力即刻移师淳水南岸。”
谭威的令旗重重落在地图上的淳水防线。
“那里是蒙古南下的必经之路。”
他转头看向任老二,命令道:
“土字营留一个队,加上些凌州马军,扼守擦劈岭。”
这个决策看似分散兵力,实则暗藏玄机,既守住了关键粮道,又在更广阔的战略层面布下防线,最主要的是掌控蒙古人外溢。
杜风正望着谭威的背影,心中涌起由衷的敬佩。看似冒险的分兵之举,实则是对局势的精准把控。
徐悠虽仍有疑虑,但也不得不服从军令。夜幕降临,圭圣军营地响起此起彼伏的号角声,万余铁骑悄然拔营,朝着淳水防线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都军黄崇率领万人部队也抵达凌州城东。这位治军严苛的将领望着城中残破的城墙,眉头有些不展。
“谭威那小子。。。”
他一边解下披风,一边对亲外甥贺赧抱怨。
“行事总这么出其不意!”
贺赧摊开地图,目光在淳水防线处停留许久:
“督帅,依我看,圭圣军在淳水集结,就是要截断蒙古南下的路,逼着他们在凌州决战。”
他的手指沿着山脉走势滑动。
“擦劈岭那边,怕是个诱饵。”
黄崇闻言沉默良久,突然叹了口气:
“大军过境,最苦的还是百姓。”
他想起沿途所见被劫掠的村庄,心中一阵绞痛。
“不过这次。。。”
他望向西方,那里是圭圣军离去的方向。
“谭威初入土甘,实力较弱,这次肯仗义救援,倒也算是条汉子。”
黄崇的政治智商不如吴三桂,此次救援西北,化解蒙古散部威胁,本来是吴三桂、黄崇和谭威都自发默认的军事行动,可到最后,吴三桂除了批了些军资,一兵一卒未动,黄崇以为谭威军中老弱不济,本打算自己打头阵,结果谭威的表现还是出乎他意料的,这个老帅由此对谭威印象很好。
其实谭威是不想让这些蒙古残部南下西进,到时候就成了自己一个人的麻烦了,当然,这也不是可以明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