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州城头的警戒磬声在寒夜中回荡,黄崇握着千里镜的手紧了紧,远处蒙古军的火把如流萤般快速后撤,这般利落的撤退让他心头警铃大作。
“备马!”
他突然下令,又在亲兵动作的瞬间改口。
“等等,传令下去,全军休整,天亮再追击。”
副将面露不解,却见黄崇盯着地图上老鸦口的标记喃喃自语:
“夜战变数太多,万一有埋伏。。。”
一句话把座下众将的战欲堵了下去,居然每一个人提及对谭威的及时驰援,个个都如鹌鹑般缩着脖子。
最后终于在破晓时分,一万风州军的行军声才踏碎晨雾,此时合布勒率部东撤的路上,千余骑兵组成的阻滞伏兵也隐匿了一夜。
当最后一名斥候回报未见追兵时,合布勒啐了口唾沫:
“黄崇那老匹夫,果然胆小如鼠,不顾友军,这才是汉人嘛!”
他一挥马鞭,带着这支未曾出鞘的伏兵,朝着老鸦口疾驰而去。
淳水北岸的蒙古大营内,呼查哈的弯刀深深插在沙盘上,木屑飞溅。合布勒掀开帐帘的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后退半步。
往日威风凛凛的蒙古骄子们此刻士气低落,伤兵的呻吟声混着马匹的哀鸣。
“西进部队。。。 就剩几个人回来了。”
呼查哈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粒摩擦,合布勒这才注意到首领眼角的血色泪渍。
沉默如铅块般压在帐内,许久后呼查哈猛地拔出弯刀,在羊皮地图上划出三道血痕:
“分兵!多点开花!”
他的灰色眸子在阴影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光晕。
“趁凌州明军大队人马未到,我们必须撕开缺口!”
令旗重重甩在合布勒面前:
“你带三千人,继续从小渡口过河,务必侧击北岸明军!”
又转向兀鲁道:
“你率二千人东进,抢占姑娘口渡口,给我从背后捅他们一刀!”
呼查哈虽然神态有些癫狂,但他从不拿部众的生命置气,目前来说,这样的安排确实是最优解。
南岸的谭威与杜风正站在临时了望塔上,千里镜里蒙古军的调动清晰可见。杜风正克制住兴奋,忍的满脸通红后,故作淡然提醒道:
“都督你看,他们分兵了。”
随后他又忍不住提及前日战报。
“小渡口那场仗,张小甲以一千多对两千多,竟将蒙古精锐杀得片甲不留!看来这支号称蒙古诸部最能打的一支,我们高估了他们的实力。”
想起那封捷报上的描述,杜风正至今仍误认为是蒙古人弱,而不是张小甲流批。
谭威当然清楚是圭圣军的强悍战力,但呼查哈此刻分兵,显然是困兽犹斗的疯狂之举,战意也会提高战力。
“传令下去,各营加强戒备,不可松懈。”
谭威对张小甲的战力有着清醒判断,但是眼前的众军士可不一定有。
“蒙古人这次是铁了心要撕破防线,我们绝不能大意。”
淳水的浪花拍打着河岸,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厮杀而躁动,北岸合布勒的三千骑兵正在集结,马蹄声由缓至急,东去的兀鲁两千人马扬起漫天黄尘。
南岸的明军营地内喝令声此起彼伏,一场因蒙古军分兵策略引发的新对峙,在淳水两岸蓄势待发,双方将士都已嗅到了空气中愈发浓烈的血腥味。
淳水南岸,徐悠蹲在临时搭建的医帐前,看着担架上被抬出的伤员,喉咙像是被草坨堵住。
小渡口之战虽胜,却折损了六百多精锐,满地的碎枪断刃仿佛还在诉说着那场厮杀的惨烈。
“将军,都督请您议事。”
亲兵的声音惊醒了他的沉思,他起身时,瞥见地上浸透鲜血的玄甲残片,那是谭威特意为将士们配备的保命铠甲。
中军帐内,谭威的手指重重按在沙盘上的老鸦口标记:
“蒙古援军分三路渡河,看似势大,实则分散兵力。”
他顿了一下,余光看了下诸将的反应,又继续道:
“老鸦口北岸敌军目前不足三千,而我们能集结同等兵力强渡!”
话音未落杜风正就急道:
“都督,贸然渡河风险太大,我们可坐等黄督军,前后夹击而稳赢。目前局面,都督非要转守为攻,若敌军。。。”
谭威直接打断,颇为阴阳的口吻分析说:
“从军事考量来说,确实原地待守最好,可蒙古军机动是他的优势,现今敢如此分兵,那就说明其身后并无威胁,也就是说黄帅他们应该没衔尾而来,相对于信任友军,我更相信敌军的判断!”
谭威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北方。
“援军无望,敌人开始迂回,蒙古人以为我们只会防守,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主动出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
座下的徐悠握紧了拳头,小渡口的伤亡还历历在目,但此刻主帅眼中燃烧的战意,却让他热血再次沸腾。
“末将愿率圭圣军打头阵!”
他抱拳行礼,谭威很会营造挑拨军人的血性,介州右军、左军将领也纷纷请命,一时间帐内士气大振。
谭威借机迅速下达命令:
“好!大家都是真汉子!传我军令,圭圣军居中,介州右军居东,介州左军居西,同时发起进攻!”
他又提高声调提醒道:
“记住,未得号令,任何人不得放箭!违令者,军法处置!”
各军将领领命后,迅速出帐集结,南岸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整队声,战马嘶鸣,甲胄碰撞,毫不掩饰地向对岸展示着明军的决心。
北岸的蒙古营地内,呼查哈正就着酒囊灌下烈酒,斥候传来明军排兵布阵的消息,他却嗤笑一声:
“明军惯会虚张声势,当年在哈密卫,他们龟缩在城墙后半个月不敢露头。。。”
他大手一挥传令道:
“留一千骑兵守河,其余人养足精神,明日强攻南岸!”
帐内将领们轰然应诺,大家都在等迂回的人汇合。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逝,南岸的谭威亲率亲兵站在圭圣军阵前,他望着浑浊的河水,冷静的分析大概的死伤。
“擂鼓!”
随着下令,战鼓声如春雷炸响,三军齐声呐喊,朝着淳水奔去,冰冷的河水瞬间漫过马腹,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北岸的蒙古巡兵率先发起反击,弯刀在风中划出寒光,但明军早有准备,前排士兵迅速举起盾牌,组成移动的城墙,后排的弩手已将弓弦拉满。
野炮也开始调整角度,粗粝的炮口对准对岸,谭威握紧缰绳,感受着战马在水中的起伏,心中默念:
“就看这一战了!”
河水翻涌,两军逐渐接近,明军凭借着弩箭更远的射程和持续发射的优势,在渡河途中便开始反击。
箭矢破空声、野炮轰鸣声、战马嘶鸣声交织在一起,淳水仿佛沸腾起来。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河上攻防战,在这个寒风凛冽的清晨,终于拉开了帷幕。
冰冷的河水漫过谭威的马镫,他握紧缰绳的手掌沁出冷汗。对岸蒙古兵反应过来了,匆匆组织发射的箭雨在前排持盾军士的牛皮盾面传来此起彼伏的闷响。
“稳住!”
谭威高声嘶吼,声音被呼啸的北风撕成碎片。
“盾墙不可乱!”
徐悠率领的圭圣军居中而行,承受着最猛烈的攻击,一名年轻骑手的战马悲鸣着跪倒,铁箭贯穿马腹,殷红的血水染红了淳水。
但队伍依旧坚定如铁,盾牌相接处,渗出的鲜血顺着缝隙滴落,在水面上晕开一朵朵猩红的花。
“击鼓!”
当明军踏入河岸浅滩,谭威猛地挥下佩剑,牛皮战鼓轰然作响,声震四野。
早已蓄势待发的弩手们齐刷刷扣动扳机,特制的三棱弩箭破空而出,瞬间撕开蒙古骑兵的阵线。
前排敌军连人带马被射翻在地,尸体堆积在河滩上,形成一道血腥的屏障。
圭圣军率先踏上北岸,金字营与水字营的骑兵齐声呐喊。他们将长枪如标枪般掷出,三棱枪头轻易穿透蒙古骑兵的皮甲。
失去长枪的骑手们迅速抽出横刀,与挥舞弯刀的蒙古人短兵相接。刀刃相撞的火星中,徐悠挥刀劈倒一名蒙古百夫长,却见对方的弯刀擦着自己耳畔掠过,寒意刺骨。
趁着圭圣军吸引敌军主力,介州右军与介州左军在东西两侧顺利渡河。这两支新军虽是步军,但队伍中老兵占比极高,都是百战而存活下来的。
介州军在某个牛鼻子犟种坚持下,谭威默许他组建了陌刀队,这些改良陌刀长达七尺,精钢打造,其刀身厚重,挥舞时虎虎生风,堪称骑兵克星。
陆惟君站在介州左军阵前,望着下游蒙古军营地的方向,寒风中他想起平日训练时的严苛,按照圭圣军模式进行的体能拉练、以战斗小组为单位的战术演练,此刻都化作胸有成竹的底气。
“原本计划用野炮轰击敌阵,但两军已经混战。。。”
他目光一凛。
“改变战术!三百陌刀手随我陷阵!”
随着令下,陌刀手们高举长刀,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们组成楔形阵列,如同利刃直插蒙古军侧翼。
长枪手与盾牌手紧随其后,短刀手则负责补漏。这种优化编制的战斗小组模式,正是谭威推动军事变革的重要成果。
尽管此前因蒙古入侵,许多改革未能完全推进,但介州左军通过不断摸索训练,将理论转化为实战能力。
此刻陌刀队的威力开始显现,一名蒙古骑兵策马冲来,陌刀手侧身避开,手中长刀横扫而过,战马的前腿竟被齐齐斩断。
骑兵惨叫着跌落,还未起身,便被后续的长枪手刺穿咽喉。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介州左军的攻势如潮水般不可阻挡。
蒙古军阵脚大乱,呼查哈望着侧翼溃败的局面,目眦欲裂,他怎么也没想到,明军犯了什么病,居然趟着河过来了!他们咋想的,这纯纯的不按规矩出牌呀。
对谭威而言,这场战斗正好检验军事变革的效果,哪怕只是部分效果,毕竟强军是打出来的,不是养出来的。
远处集结的三千蒙古骑兵正挥舞弯刀,朝着圭圣军冲锋,马蹄踏碎冻土的轰鸣,混着呼喝声如滚雷般逼近。
明军阵中反射出一抹抹寒光,三百陌刀手早已蓄势待发,七尺长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陌刀曾是大唐横扫草原的利器。”
谭威想起军器监工匠的话。
“只是制作太过繁杂,百炼千锻方成一刀。。。”
是啊,太费钱了,还不如分批组建燧发枪战队呢,不过也有局限,火药、钢材目前技术进展缓慢,造个几支还行,大规模装配需要时间和金钱,还得防着无孔不入的满清,这仗要慢慢打。
这边谭威看着战场陷入沉思,那边的明军和蒙古军打的难舍难分。
“杀!”
徐悠的怒吼撕破长空,圭圣军的长枪队开始围剿率先迎上的蒙古骑兵,就在两军胶着之际,介州左军与右军突然从东西两侧杀出。
陆惟君高举令旗,三百陌刀手齐声呐喊,刀光如雪片般展开。这些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汉子,此刻化作移动的钢铁城墙,每一次下劈,都能斩断马腿、劈开皮甲。
“好!”
谭威还是忍不住赞叹道,这种多兵种配合,互相兜底的战术正是他想要的,也是最难得的技术配合,一方粘住敌人,另一方迅速切入,这种如身使臂,如臂使指的境界,是所有军队指挥梦寐以求的。
当一名蒙古骑兵试图从侧翼突袭,却被陌刀手横扫而过,连人带马被斩成两段,鲜血喷溅在雪白的刀刃上。
介州右军的陌刀队同样势不可挡,他们以五人为一组,相互配合着分割敌军。长刀起起落落间,蒙古骑兵的阵型被彻底打乱。
其余步军紧密相随,长枪手专刺骑兵咽喉,盾牌手猛砍马腿,短刀手则补杀倒地的敌军。战场上哀嚎遍野,血水混着泥浆,将淳水染成暗红。
谭威按捺不住胸中热血,一拍座下那匹辽东战马“努尔哈黑”,长嘶一声,如弦箭般冲入敌阵。
亲卫队见状大惊失色,蔡狗剩一边高喊“保护都督”,一边催马紧随其后,徐悠更是急得满脸通红爆了粗口:
“你们亲卫畜类嘛!都督岂可涉险!”
谭威耍了性子,流星刀出鞘,寒光闪烁,他刀法刚猛凌厉,这把灌钢精制的兵器,在他手中如有神助。
一名蒙古千夫长举着狼牙棒扑来,谭威侧身避开,反手一刀,刀刃直接贯穿对方的锁子甲。
鲜血喷涌而出,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竟让他想起多年前初次上战场的场景。
“都督小心!”
蔡狗剩的长枪及时刺出,替谭威挡下背后偷袭的弯刀。徐悠也率领亲兵杀到,手中横刀连劈数人。
在他们的护卫下,谭威越战越勇,所到之处,蒙古骑兵纷纷败退。
呼查哈在后方望见这一幕,气得暴跳如雷。
“给我集中兵力,先斩那大官!”
他挥舞着弯刀嘶吼,蒙古骑兵得令后,涌向谭威所在之处,一时间刀光剑影交错,喊杀声震耳欲聋。
陌刀队见主帅遇险,立刻改变阵型,朝着谭威的方向靠拢,三百柄长刀舞动,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刀墙,将围上来的蒙古骑兵死死拦住。
刀光与血影交织,喊杀声与惨叫声混作一团,淳水岸边,这场由陌刀队主导的攻防战,正朝着白热化的方向发展,每一秒都有生命消逝,战局愈发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