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朝开国之初,太祖陆擎苍以铁血手段横扫六合,登基后大封功臣,尤其倚重那些在战争中倒戈支持他的前朝世家。
琅琊王氏、清河崔氏、陇西李氏等,皆被赐予高官厚禄、世袭爵位,甚至允许他们保留私兵、掌控地方税赋。
太祖手段狠辣,对世家既用且防。
他曾一夜之间屠尽三个不服管束的豪族,血洗朝堂,让世家们既畏惧又不得不依附皇权。
彼时的世家虽势大,却仍在皇帝的掌控之中。
然而,皇位代代相传,世家的势力却如老树盘根,越发稳固。
他们通过联姻、门生故吏、土地兼并,将触角伸至朝堂每一个角落。
直至今日,世家已不再是皇权的助力,而是掣肘。
钱财之上,世家掌控着大乾近六成的田产、商路,各州地税收大半被他们以各种名目截留。
权力方面,六部几乎被世家垄断,寒门官员即便入朝,也只能担任无关紧要的闲职。
声望上,世家把控舆论,民间只知\"清河崔氏诗书传家\",却不知寒门学子苦读十年仍无出路。
人才方面,世家子弟自幼读书习武,族中英才辈出,而寒门学子即便才华横溢,也因无人举荐难以出头。
陆南城深知,若再不改革,皇权终将被世家架空,可奈何长久以来,一直寻不到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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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转机,还要从那乾朝福熙十年说起。
彼时陆景泽向陆南城汇报了王秀秀意欲外联通商之想法。
陆南城听后召见王秀秀,并同意其出使北境,统管通商一事。
御书房内,龙涎香在青铜兽炉中袅袅升起。
陆南城执朱笔的手悬在奏折上方,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团暗影。
他抬眼看向殿中站立的女子——王秀秀正垂首而立,绛色衣袍衬得她肤若新雪,全然不似那些战战兢兢的朝臣。
\"你可知,朕为何独允你出使北境?\"皇帝突然开口。
王秀秀不卑不亢:\"皇上慧眼识珠臣妾不敢妄自揣度。\"
陆南城竟被这话逗得唇角微扬。
他搁下笔,忽然叹道:\"景泽说得不错,你确实...与众不同。\"
话锋一转,陆南城突然道:\"如今朝中形势,你怎么看?\"
殿外候着的太监总管闻言一惊。
这等军国大事,皇上竟与女子商议?
王秀秀却从容执礼:“皇上厚爱,臣妾不敢。”
“无妨,你且说说看,不管怎样,朕都不会怪你。”
\"臣妾斗胆,陛下现在,正如站在琉璃镜前。\"
\"哦?\"
\"镜中万千人影,看似热闹,实则都是同一张面孔。\"
她指尖轻点茶盏,\"贵族子弟入仕,身后站着氏族亲人,就如同洒落在地的茶汤——\"
\"永远带着浮尘。\"
陆南城瞳孔微缩,半晌没有说话。
沉默许久,陆南城开口。
“你果真如景泽说的那般,胸有丘壑。”
“皇上谬赞,臣妾愧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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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之后,王秀秀将皇帝问过的话复述给陆景泽。
她虽有些许见识,但与帝王相处的经历,毕竟还是少。
她不知今日所说的,是否合适。
听了她说的话,陆景泽却是摸了摸她的头。
“无碍,你说的并无错漏。”
陆景泽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你所说之处,其实也正是朝中局面最令皇兄烦忧的。”
“自皇兄继位以来,就一直在想破局之法,可这么多年来,始终是要受世家掣肘。”
闻言,王秀秀眼睛微不可微亮了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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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召见,陆南城没有隐藏,反倒是开诚布公地问王秀秀可有解决之法。
\"陛下可知为何改革举步维艰?\"
“为何?”
“因为现如今朝中官员,见您都实在是太过容易了。”
陆南城皱眉,并不解王秀秀的意思。
“氏族入朝为官,靠举荐,靠的是家族荫蔽,而非才学。”
“他们当官当的太简单,他们感念家族,回报亲友,却不知感恩龙恩浩荡,也不力争报效国家,为百姓谋福祉,而是为家族争利。”
\"好一个'见朕太容易'!\"他拂袖起身,\"那些世族子弟,确实把朝廷当自家后院了。\"
“不瞒你说,朕继位多年,一直苦于世家掣肘,致使许多理想抱负无法施展,景泽总说,你甚是聪慧,总有令人意外的破局之法,不知在此事上,能否帮朕?”
王秀秀连忙躬身行礼,“陛下折煞臣妾了!”
“不必妄自菲薄,你有办法,朕便是三拜九叩也使得!”
陆南城这话说的极重,王秀秀听了也不敢再藏私,只道:“臣妾如今不仅是大乾万千百姓中的一员,更是靖王侧妃,陛下有用的到的地方,臣妾自是义不容辞。”
二人对坐。
王秀秀跪坐案前,抽出案上三根毛笔,将毛笔并排而立。
\"朝堂如今便是这般——以王氏、崔氏、李氏为首,宗族姻亲同气连枝。\"
她突然抽走中间那根,剩下两根轰然倒塌:\"唯有广开恩科...\"
又从笔筒抓出把插入其中,\"寒门入仕,便成这般——\"
笔杆纵横交错,竟自成经纬。
最妙的是那三根,此刻已被牢牢卡死在网格中,再不能兴风作浪。
“相互制衡,方能上行下效。”
陆南城盯着这精巧的模型,忽然大笑“好!好!好啊!”
\"臣妾要说的,还有另一重意思。\"
她突然解下腰间鱼袋,\"大乾规矩,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能佩此物,有见驾的机会,可若民间书生农人真有治水良策呢?\"
皇帝猛地怔住。
他想起景泽说的,去岁沛河决堤前,地方上早有预兆。
后经细查,曾有个被京兆伊官差拦在外的青衫举子冒死上报。
三日后,那书生见上报无路,最后跳河淹死在归家途中。
\"陛下。\"王秀秀的声音忽然放轻,\"真正的门槛,不该在宫门,而在...\"
她指尖轻点心口,\"这里。\"
“读书人有治世之大才,地间农人亦有其聪慧异人之处。”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骤至。
陆南城望着被雨打湿的奏折——那正是琅琊王氏请封世子的折子。
墨迹晕染间,他忽然看清了自己多年来的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