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院里的人就都明白了。
什么搜查组织游行的老师,什么投奔红区,那都是幌子,这又是变着法儿的来刮地皮了。
五块钱,对像大杂院里这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穷苦人家,可不是小数目,多少人家一个月都挣不来一块钱。
周三壮喉咙发干,他知道这钱不交不行,只能硬着头皮应承,“应该的,应该的,打鬼子是大事,我们一定支持……”
军官这才像是完成了任务,一挥手,带着士兵呼啦啦往外走。
走到院门口,他又像是刚想起来似的,回头补充道:“对了,明天开始,每户出一个壮丁去城南修防御工事。谁敢不去。就是破坏抗日大局,等着坐大牢吧!”
院门再次被掼到了墙上,下一刻,隔壁院子里就响起了鸡飞狗跳的动静。
院里是一片寂静,只剩下王家嫂子压抑的抽泣声。
过了好半晌,孙老栓才朝着门口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压低声音骂着,“我呸!修个毛的工事,鬼子影子还没见着,倒先可着劲刮咱们的油水。”
“我看哪,他们修的不是挡鬼子的,是留着给自己撒丫子跑路的道儿!”
大家都以为这是孙老栓口不择言的骂人话,可只有长安明白,这个猜测是真的,这个姓韩的司令,的确是一枪不发,带着人从泉城的南边跑了。
孙老栓推搡着儿子进屋,“看清楚了吧,这样的人你跟着去打仗能落好?”
孙家儿子目睹了这一场闹剧,心里哇凉哇凉的,“那要怎么办,爹,总不能都在这里等死吧?”
是啊,要怎么办,还能不能活下去,是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乌云。
周三壮关好屋门,“真的是不好了,我去染厂打听了一圈,有个工头说政府里已经有人收拾细软要跑了,已经买不到南下的火车票了。官太太们住的那片,这两天人力车不断,都是往车站拉东西的。”
汽车都不够用了,可想而知是多少人在往外跑。
可人家能跑,一是有钱有去处,二是路上有护送保护的,小老百姓们怎么跑?多少人家连跑路的钱都没有。
胡秀妮:“这可怎么办才好?”
长安当机立断:“你们也走吧,南下去江城。”
江城?那可是太远了,再说了,也没有出去的火车票了。
周三壮恨恨的咒骂了几句,“实在不行咱们就回乡下,挖个地窖躲着。”
不能说这样的想法单纯,因为很多人都是这样做的。
第二日周三壮出去挖工事后,长安站在巷子口,就看到好多人家都推着独轮车拉着铺盖往外走,遇到相熟的人问话,就愁苦万分的说是回乡下躲着。
可战火不是回乡下就能躲开的。
长安扶着墙走到街上,所有人都脚步匆匆低着头赶路,面色麻木,充满了悲怆惊慌的情绪。
长安:“不能再这么乱下去了。”
人是需要信念感的,否则这样的局势,这样的政府,太容易摧毁普通民众的信心和求生欲了。
长安回到家里,才发现胡秀妮不放心周三壮,远远跟着去城南了,家里只有她自己,做起事情就更方便了。
她闪到空间里,翻腾出一箱子草纸,比较符合当下报纸的材料,然后开始写东西,再挨个儿复印。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发财说胡秀妮回来了,长安才闪身出来,又躺在了床上。
就这样抽空隙,一直弄到了第二日傍晚,长安数了数,已经有几千张了,够用了。
晚上吃过饭,周三壮累的倒头就睡,胡秀妮给他的衣裳又打了层补丁,才吹了灯。
院里静悄悄的,长安拿出香点燃,没一会儿就听到了二人的鼾声。
长安悄悄打开门,从堂屋溜出来,沿着院子里的老槐树干爬到了墙顶。
大杂院的门那天被砸坏了,开关时候的声音很响。
顺利翻出来的长安,在发财的导航下沿着大街小巷游走,直到后半夜才又翻回去。
躺在床上的长安显然是累的不轻,发财担心极了,一个劲儿的催着长安赶紧吃药。
长安看着那丸灵药,刮了一层吞下,身上立刻火烧火燎的,这具身体不够强壮,承受不住仙界的药。
可如今的长安,别无他法,这是最快恢复体力的方法了。
长安沉沉睡去,再睁眼就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她睡的安稳,可街上此刻却是热闹起来了。
清晨时分,出来忙活的人发现路边显眼的地方都贴满了什么东西,五颜六色的。
不只是街上,卖菜老农的菜筐底下,黄包车夫的车座夹缝里,连政府和警察局这样的大门口石狮子嘴里,都塞着一团传单。
大家好奇的打开一看,里面写的内容却让人触目惊心。
“韩司令秘运家产南下,他要跑了!”
“募捐的军费充作私产,大家都被骗了!”
“韩司令家的楼都空了,他要卷着钱跑!”
每一张纸上都是类似的话语,大红大绿的字体,让人无法忽视。
每个字都像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引爆了泉城的舆论。
茶馆里茶客交头接耳,市场上商贩议论纷纷,连报社都顶着压力开始追问。
长安混在人群中,听见卖烟的小童都在哼唱新编的顺口溜,“韩司令,跑得快,金条银元装满车……”
这样的顺口溜传播的更广,那些捐了大批家产的商人,以及政府官员都坐不住了,当天就去找韩司令询问。
传单飞满大街的第二天,政府出面说是敌人的诡计,要民众信任当局。
长安知道,火候到了。
当天夜里,长安又翻了出来,跑到司令府外,在墙角摆了个阵法,然后将一张硕大的告示贴在大门正前方的牌楼上。
等到第二日街上人争夺的时候,长安将阵盘收起,众人才惊觉怎么这里挂着这么大一幅告示啊。
来来往往的人都停住了脚步,有人就大声念了出来。
“告泉城同胞书:
近日谣言四起,说本司令意欲南逃,实属是别有用心者的诽谤!
某戎马半生,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今向全府乡亲们立誓,我韩某人与鲁地共存亡,同生死!
若违此誓,就让天雷劈死我!”
落款处,韩向方三个字力透纸背,鲜红大印赫然在目。
有读书人和在政府做过事的人就惊呼,“这是韩司令的字,是司令亲自写的!”
长安多年临摹名家字帖的功底此刻尽显,韩司令那份张扬跋扈的字迹也被她模仿得惟妙惟肖。
甚至连告示底部那枚关防大印,都是她让发财去看了后,用萝卜细细雕刻出来盖上的,绝对能以假乱真。
韩司令的字迹,韩司令的印章,还是以大字报的形式被贴在了司令府的大门口。
就连韩司令本人来了,也绝对说不出这不是他自己写的。
长安就不信,形势发展到这个地步,所有人都盯着,他姓韩的还能扔下一省老百姓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