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就在这封电报带来的短暂欣慰中悄然来临。
然而新春的暖意尚未驱散江城的寒意,一份份紧急军情便如雪片般飞入了小楼。
情报培训班结课后,这座偏僻的小楼就成为了南方局驻江城办事处,各方汇集而来的情报,都会在这里得到李知凡的批示和处理。
长安将截获的情报翻译出来,再一次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
李知凡将最新情报平铺在桌上,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某处,“敌军已集结十个师团,另配属海军陆战队及航空兵团,总兵力逾二十五万,正分南北两路,呈钳形直指江城。”
淞沪一战初步告捷,敌军没有如愿占领沪市,但当局却依然撤出了大批军队,将租界等地拱手相让。
这种倒行逆施的举动,在过年时引起了轩然大波,有将领公开发表讲话表示对当局的失望,并指名道姓说某人德不配位。
如今长安凝视着地图上那些刺目的红色箭头,它们如同两条毒蛇,一条从沪东沿长江溯江西犯,一条从大别山北麓蜿蜒南下。
她轻声道:“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快。”
就在年前,长安一起参与了南方局年度工作计划的制定。
在那个寒冷的大雪之夜,她和同志们围坐在炭火盆旁,曾根据各方汇聚而来的情报,对局势做出预判,敌军至少要等到来年夏秋之交才能完成对江城的进攻准备。
然而现实比他们最坏的预估还要严峻,敌人的集结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可恶劣的远不止如此。
李知凡眉头紧锁,“当局答应提供的无线电侦测设备迟迟未到,承诺共享的敌军调动情报也总是延迟三五日才送达,眼下各战区各自为战,协同防御形同虚设。”
许是敌军的进攻有迟缓之态,许是会战刚刚取得小胜,哪怕共同抗战的口号依旧喊的震天响,可当局就是不明确表态,甚至对之前的许诺也故作推诿。
李知凡在江城的首要工作,就是促进双方谈判,共举抗战大旗,可进展却一直不乐观。
而就在当天晚上,一份从最高层秘密渠道传来的情报被李知凡送到长安手中。
当她看到佐藤一郎将出任华南特高课课长这行字时,心脏骤然收紧。
在她知晓的历史里,这个在沪上大开杀戒,残害了无数地下工作者的恶魔,曾在短短半年之内摧毁了沪市的七个联络站,三百余名同志倒在酷刑之下。
长安的手指在情报上微微颤抖。
即使没有了汪伪政权,没有梅机关,可特高课和宪兵司令部造成的乌云依旧弥漫在整片大地上。
她清楚地记得那些解密档案中的记载,佐藤擅长心理战术,最爱从人性弱点突破,他培养的汉奸眼线遍布沪市和江城的每个角落。
可是这些她都无法说出口,那些尚未发生的惨案,无法成为此刻行动的依据。
思考了一夜后,长安找上了李知凡。
“我有一个请求,”她的声音在晨光中格外坚定,“请批准我执行斩首行动,目标是华南宪兵司令南部襄吉。”
李知凡目光一凝,“理由?”
“南部襄吉是佐藤一郎最得力的一把刀,除掉他,不仅能延缓特高课的部署,更能制造敌人内部的混乱。”
长安选择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将真正的原因深埋心底,她要在佐藤的恐怖统治开始前,就先斩断他最强有力的臂膀。
李知凡:“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特高课和宪兵司令部戒备森严,这无异于自投罗网。”
长安:“正因为危险,才必须由我去。”
李知凡很是沉默了许久,当前各处的形势都是一片危急,像是巨浪从四面合围而来,正面有敌军的重兵压境,内部是两党合作的步履维艰,暗处还有敌人布下的天罗地网。
李知凡:“此计划太过危险,一旦失败……”
他顿了顿,“我们可以派刺杀小组前去,你不必涉险……”
长安再次重复,“知凡同志,请组织相信我,我能孤身炸毁三艘敌舰,如今就能斩首成功。”
“请组织批准,早一日,就能消除更多隐患,为从事地下活动的同志创造更多生还的机会!”
她有保命的手段和依仗,更何况在这时,谁又比谁的命贵重呢?
大家都可以为了革命去死,她长安也可以。
李知凡凝视着长安坚定的眼眸,沉默如沉重的雾霭在两人间弥漫。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仿佛在催促着抉择。
良久,李知凡终于开口,“组织批准你的行动。”
“但必须记住,你的安全同样重要,一旦情况危急,立即撤离。”
三日后,江城码头。
长安已完全变了模样,她梳着时下流行的卷发,身着墨绿色锦缎旗袍,外披一件狐皮大衣,俨然一位养尊处优的富家太太。
船票是早就打点好的,她的身份是南洋富商的姨太太,从江城回沪上探亲。
陪同长安一起出行的春祥,扮作了富商家里的管家。
客轮在长江上航行了三天,长安站在甲板上,望着逐渐清晰的沪市天际线。
外滩的楼宇在阴沉的天空下如同巨大的墓碑,这座曾经繁华的都市,如今已有一半在敌人的铁蹄下喘息。
这次入住的地方不是当初的国际酒店,而是锡克路的一栋公寓顶楼。
春祥出去了半日,回来后掏出一张字条,“南部襄吉每周都会去虹口俱乐部,这是内线提供的行程表,咱们的机会只有一次。”
内线传来的情报还算详细,南部襄吉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他的座驾装有防弹玻璃,出行路线从不固定,唯一的破绽就是每周雷打不动地要去俱乐部一次,那是他唯一会放松警惕的地方。
可饶是如此,南部襄吉去俱乐部的时间也不是固定的,司机也都是临时得到的消息。
长安和春祥商议过后,二人决定分开行动。
春祥继续留在锡克路,长安则在俱乐部对面的公寓租了一个房间。
透过房间窗帘的缝隙,能看到俱乐部的大门,门口卫兵的换岗时间,院内巡逻的哨位,甚至每个窗户的位置。
第一周,全副武装的车子出现在周二的晚上。
第二周,出现在飘着细雨的周五晚上。
长安也不着急,就这么耐心的等着。
终于等到第三周的周日,南部襄吉的轿车又出现在了俱乐部门口。
就在他下车的那一刻,隐在窗后的长安,手指轻轻扣动了扳机。
装了消音器的枪口只发出轻微的噗声,子弹精准地穿过夜幕,却在最后一刻擦着南部的肩头飞过,一个突然出现的翻译在无意中挡了一下。
警报声瞬间撕裂了夜空。
尖锐的警报声中,俱乐部内外瞬间炸锅,探照灯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卫兵如潮水般涌出,封锁了周边所有路口。
长安并未慌乱,她迅速将狙击步枪分解,枪管塞进预埋的烟囱管道,枪托藏入地板暗格中。
她褪去深色外套,换上早已备好的艳丽旗袍,将卷发盘起,扑上脂粉,瞬间从冷峻的狙击手变成了一个被枪声惊吓到花容失色的摩登女郎。
当宪兵队的卫兵破门而入时,看到的正是她用带着吴侬软语的上海话,惊恐地对着电话哭诉。
恰到好处的的伪装,以及桌上放着她同李士群的合照成功骗过了第一轮搜查。
在春祥的接应下,她趁乱转移,消失在沪市的茫茫人海中。
而此刻,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南部襄吉惊魂未定,对舍身救驾的翻译陈望感激涕零。
尤其是当卫兵查到狙击手藏起来的枪支,正是出自复兴社的装备,并且那个屋子里的女人,还是复兴社头子的相好后,他就彻底打消了对内部人员的怀疑。
因此哪怕陈望还在医院养伤,也被迅速提拔为南部襄吉的贴身翻译,有了接近了敌人心脏的机会。
而遭遇刺杀后,南部襄吉也变得疑神疑鬼,不仅出行更加诡秘,连特高课的重要会议也改在了其戒备森严的私宅进行。
陈望胳膊上绑着绷带,跟随南部襄吉参加会议,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如同以前做翻译工作时一样细心负责。
负责盯着他的人在观察了月余后,才向南部襄吉进行了汇报,认为此人并无二心。
忙到夜里才回家的陈望,轻轻擦去门口的香灰,将屋里细细检查了一遍,发现被安在灯里的窃听器已经拆走后,心里暂时放松了一瞬。
他站在窗帘后,叼着一支点燃的香烟,仔细复盘之前接到的命令。
指间的香烟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如同陈望此刻复杂的心境。
他是在特高课工作已久的翻译,也是当局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派入特高课的特工,代号夜枭。
然而,只有他自己和南方局的领导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代号独狼的地下党员。
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妙棋。
当局政府急于在敌特工高层安插眼线,南方局则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通过精心策划的救命之恩,让陈望顺理成章地获得了南部襄吉的信任。
而让陈望按兵不动,不要急于传递消息,也是长安的主意。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佐藤一郎没到之前,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情报,后续要钓的才是大鱼。
陈望的终极任务,并非仅仅在特高课内部潜伏,而是要借助即将立下的功劳,顺利进入当局政府的高层,接触到更为核心的军事政治战略情报。
香烟燃尽时,夜色更深了。
陈望知道自己正行走在万丈深渊的边缘,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但想到长安那坚定无畏的眼神,想到李知凡同志沉着的嘱托,他心中的信念便愈发凝实。
他轻轻拉上窗帘,隔绝了外界的黑暗。
在这场无声的战争中,他必须比敌人更有耐心,更加谨慎。
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刺入敌人心脏最深的那根钉子,直到迎来最终胜利的曙光。
接下来的数日里,南部襄吉宅邸的会议照常举行,没有再出现过遇袭情况。
可宪兵司令部管辖的几个监狱却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袭击,被杀掉的特务有十几个,被救走的地下党也有几十人。
南部襄吉每次看到宪兵司令部的人都会大加嘲讽,将当初自己遇刺时受到的耻笑加倍奉还。
陈望谨记指示,如一颗沉入深水的石子,除了尽职尽责地完成翻译工作,没有任何多余动作,面对宪兵司令部的试探拉拢也不为所动,他的沉稳进一步赢得了南部襄吉的信任。
等到四月初,佐藤一郎终于抵达沪市,正式出任华南特高课课长时,陈望已经成了南部襄吉的左右手。
为彰显特高课和宪兵司令部的团结,也因南部宅邸被吹嘘为固若金汤,佐藤一郎的首次全体高级别会议便定于此地。
会议当晚,南部襄吉的宅邸内外明哨暗哨密布,做足了防备。
是夜,月黑风高。
长安在发财提供的路线下,如一道鬼魅,悄无声息地潜入宅邸。
她一路靠着空间躲躲闪闪的,钻进了会议室下方的地下室,拿出扫描仪器找出承重结构的关键点,并精准布设了高能炸药。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全程未被察觉。
晚上九时整的宅邸内,以南部襄吉和佐藤一郎为首的特高课核心人员,正在密谋针对沪市地下组织的全面清剿计划。
九时零五分,陈望看了下墙上的钟表,在卫兵的陪同下起身去门口接应来宾。
陈望刚走到大门口,就听到背后传来轰的一声。
震天动地的巨响之后,烈焰裹挟着浓烟冲天而起,南部襄吉的豪华宅邸在剧烈的爆炸中瞬间解体,化为一片燃烧的废墟。
包括南部襄吉本人在内的特高课一众高官,几乎被一网打尽。
现场一片混乱,救火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响彻夜空。
而就在这样的混乱中,满身鲜血昏迷不醒的佐藤一郎被侥幸搜救出来,紧急抬上救护车,在摩托车队的护卫下驶向陆军医院。
长安就等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九点四十分,救护车拉着响笛从远处驶来。
长安埋伏在这条路的拐角处,身着特高课的卫兵服装,静待猎物的出现。
当救护车队在弯道减速时,几枚手榴弹被精准地投向护卫摩托车。
爆炸阻断了前后道路,夹带着大量催泪弹的烟雾也让众人躲闪不及,呛咳不止,未等敌人反应过来,长安已如猎豹般跃出,利落地解决掉司机和护卫,强行拉开救护车后门。
车内重伤的佐藤一郎似乎有所感应,惊恐地睁大眼睛。
迎接他的,是长安冰冷的目光,以及最后闪过他眼前的致命刀光。
长安抽出佐藤一郎的佩刀,刀光如一道银色闪电划过狭小的车厢,精准而狠厉地掠过佐藤的脖颈,鲜血喷溅在车厢壁上,给今夜的刺杀计划画上了完美了句号。
任务完成,长安迅速消失在夜色中,身后只留下冲天的火光和敌人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