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真浩尸身坠马的沉闷声响,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叛军心头。
短暂的死寂之后,长安身后一名浑身浴血的亲卫猛地举刀嘶吼,声音因激动而沙哑破裂,“叛将已死!尔等还不速降!”
“叛将已死!”
“缴械不杀!”
更多的吼声汇聚起来,起初是劫后余生的亲卫和冲出城的守军。
紧接着,城头上残存的守军也爆发出震天的呐喊。
这呼声如同滚雷,瞬间传遍了整个战场。
主将被斩落马下,本就军心动摇的叛军,又听闻这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最后一丝斗志也被彻底击溃。
“快跑啊!”
“将军死了!”
“快撤!”
惊呼声,哭嚎声,兵器丢弃于地的哐当声混作一团。
叛军再也顾不上厮杀,纷纷调转马头丢盔弃甲向来的方向亡命奔逃。
原本凶猛的攻势顷刻间土崩瓦解,化作一场溃败的狂潮。
“追击!”长安的命令穿透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守军耳中。
她一马当先,赤霞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率先冲向溃逃的敌军。
身后士气高昂的守军也如同下山的猛虎,奋力追杀。
刀光闪处,尽是溃兵的背影,马蹄踏过,溅起泥泞与血污。
这一追,便是数十里。
直到残阳如血,将远山和大地都染上一层凄艳的红色,直到溃散的叛军彻底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崎岖山路之中,长安才勒住战马,抬手示意停止追击。
“收兵!回城!”亲卫大声号令。
可当长安领着追击的守军重返潼关时,眼前的景象比战场更加触目惊心。
城门附近,死伤枕藉,层层叠叠,几乎堵塞了道路。
守军与叛军的尸体交织在一起,鲜血浸透了泥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与死亡的气息。
伤兵的呻吟声和哀嚎声不绝于耳,军中医官和未受伤的士兵正艰难地在尸堆中搜寻着尚有气息的同袍。
城内虽未直接遭受战火,却也是一片慌乱与悲戚。
百姓们惊魂未定,听闻叛军退去后,许多人都聚集在街头,或瑟瑟发抖,或低声啜泣,或茫然地望着满身血污归来的守军。
在压抑的氛围中,孩童的啼哭声显得格外刺耳。
挨着城门口的房屋,在之前的流矢或溃兵冲击下有所损毁,碎木和瓦砾散落一地。
夕阳的余晖洒在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的雄关之上,旌旗残破,城墙染血,处处透露着激战之后的惨烈与苍凉。
长安端坐于马背之上,玄色衣甲上血迹斑斑,枪尖的寒光在暮色中依旧冷冽。
潼关,是暂时守住了。
可被迫出城迎敌的大军,却还杳无音讯。
长安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眼中的疲惫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的命令在残破的城门前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一位将领和士兵耳中。
“众将听令!”
“即刻清理城门通道,搬运阵亡将士遗体,集中安置,登记造册,待战事稍缓,再行厚葬抚恤!”
“征用城内所有空置房屋庙宇,安置伤员,能动的轻伤者协助军医,优先救治重伤士兵!”
“安抚百姓,搭建粥棚,告知全城,潼关尚在,我军已击退叛军先锋。但有散布谣言趁乱滋事者,立斩无赦!”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传达下去,原本混乱惊慌的场面逐渐被控制住。
几位文官和城中吏目皆领命去安排庶务,士兵们开始默默搬运同袍的尸身,越来越多的百姓也在引导下开始协助救治伤员和分发食水。
尽管悲戚依旧,却多了几分秩序与希望。
长安坐在马背上,看到被亲卫架着匆匆跑来的军医,翻身下马,将来人带到僻静处。
不等军医行礼,长安直截了当的嘱咐道:“伤患的伤口,必须先清洗干净再包扎,盐水或是煮沸的浓茶或艾叶都可以,没有这些就用煮开后的温水,一定要先冲洗,切忌直接用药,也不要用污布直接包扎。”
“稍后我会给你一个方子,你现在速去筹措止血生肌的药材,三七和白及越多越好。”
老军医常年随军征战,从来都是用速战速决的治疗方法,对先冲洗伤口是否会耽误救治时间也心存疑虑,但见长安神色凛然,且所言药材确实对症,立刻躬身领命,“谨遵将军令!”
夜幕低沉,潼关城内却被无数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散不去的血腥与烟尘,但却没了白日的混乱,到处是沉重而有序的忙碌。
被撞毁的城门和坍塌的垛口处,士兵们正喊着号子,用临时寻来的木料和石块修葺。
铁匠铺里炉火熊熊,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不绝于耳,是在修复破损的兵器和守城器械。
幸存的壮劳力们也在默默清理着碎石瓦砾,用沙土冲刷着凝固发黑的血迹。
老弱妇孺们聚集在临时搭起的粥棚附近,捧着温热却寡淡的粥碗,快速喝完后,就到一旁的窝棚里帮着缝补军服,研磨药材。
偶尔有担架抬着重伤员匆匆走过,引来低低的啜泣,但很快又湮没在夜晚的劳作声中。
在这片悲壮与忙碌中,守将衙署内同样也是烛火通明。
长安已卸去残破的甲胄,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劲装,坐在主位。
下方是仅存的几名副将和校尉,以及她的亲卫队长,人人脸上都带着浓重的疲惫与忧色。
长安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下,指尖在粗糙的木案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潼关暂时守住了,但下一步该如何走?”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是北上寻找可能的援军,还是固守待变?”
话音落下,堂内气氛更加凝滞。
几位将领互相交换着眼神,却无人率先开口,压抑的沉默里,翻滚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长安看向边敬义,“监军有何高见?”
声音不高,却让堂内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位身着宦官袍服的监军身上。
边敬义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惊得一颤,他本就心虚,此刻更觉如坐针毡。
他颤巍巍的抬头看着长安,只觉得颈后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