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今年起,实施‘粮价保底’之策。
由户部会同各省市场监督局,按各地粮产成本、往年市价,设定粮食最低收购价。
粮商收购农户粮食,皆不得低于此价。若市价跌破底线,由国库出银,按保底价收购余粮,存于常平仓。”
“如此一来,”弘历语气从容,眼中透着胸有成竹的光,“农户种粮有利可图,自然不会轻易撂荒。
粮源既有国内自产保底,又有南洋进口补充,粮价可稳,国本可固,海贸之利亦能尽取。”
殿内瞬间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低低的惊叹。
苏琦眼中闪过赞许,握着账册的手微微松开,皇上这一招,既未否定新政海贸,又解了农本之忧,远比他一味辩驳更显高明。
赵启铭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身旁的吴尊义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终究垂首不语。
连内阁首辅张廷玉也缓缓舒展了眉头,望向御座的目光中,添了几分敬佩,随即躬身拱手。
“皇上此策,兼顾利弊,思虑周全,实乃万民之福!!”
殿中百官齐齐躬身,声音整齐划一,回荡在巍峨的大殿之中。
弘历嘴角噙着笑意,指尖却轻轻叩了叩龙椅扶手,待殿内稍静,开口道。
“诸卿方才赞新政之效,叹国库之实,却忘了苏卿奏报里那5500万的收支差额。”
弘历的声音不高,却如沉钟般撞在每个人心上,“过往一年收入诚然可观,可支出更甚,若年年如此超支,纵有金山银山,也有坐吃山空之日,久则财政崩溃,新政成果亦将付诸东流!”
弘历目光扫过阶下,在工部、户部官员身上稍作停留,语气添了几分锐利。
“尤其工程建设,动辄数千万银元投入,官道水利、保育院、会馆……桩桩件件皆是民生要举,可这般巨大的开支,最易成贪腐温床。
榆林贪腐案就在眼前,一群蛀虫竟在官道修缮中偷工减料,此等事,朕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还望诸爱卿洁身自好,不仅自身需守得住底线,更要管束好衙署上下官员。”
弘历的声音陡然转厉,龙椅上的玄色身影透着威严。
“今年,朕的目光会牢牢锁在‘廉政’二字上!反贪局亦会明察暗访。
若是有人敢顶风作案,贪墨国帑、鱼肉百姓,休怪朕不念旧情!”
话音落时,殿内静得落针可闻,方才还因“粮价保底”之策面露轻松的赵启铭、吴尊义等人,此刻额角已渗出细汗,忙不迭躬身应和。
唯有审计局马齐,身姿挺得笔直,从队列中稳步上前,沉声道。
“皇上明鉴!臣愿请旨,审计局即刻牵头核查去年各项工程开支明细,不管是官道水利,还是保育院、会馆,每一笔都要查得明明白白!
但凡账目不清、款项不明的,一律移交反贪局彻查,绝不让贪腐之徒有可乘之机!”
“臣等附议!”张廷玉亦躬身出列,花白的胡须因肃然微微颤动,“皇上警示切中要害,臣身为首辅,愿以身作则,严管内阁及各部衙署,若有下属失察贪腐,臣甘当连带责任!”
百官见状,纷纷齐齐跪地,声音带着敬畏与惶恐。
“臣等遵旨!必洁身自好,管束属官,绝不敢贪墨妄为,辜负皇上信任!”
弘历看着阶下伏跪的身影,指尖的叩击声渐渐停了。
弘历缓了缓语气,却仍带着余威:“起来吧。朕言明此事,非为苛责,实为护新政、安社稷。
若诸卿能同心同德,既兴实业、又守清廉,何愁国不富、民不强?”
“臣等必不负皇上厚望!”
殿内的肃穆尚未散尽,空气里还凝着“廉政”二字的沉肃,郑亲王福存的身影从宗室队列中缓缓移出。
虽须发斑白,脊背却挺得笔直,躬身时动作沉稳,带着宗室勋贵特有的持重。
“启禀皇上,”福存的声音不高,却恰好穿透殿内的静,“臣有一事,关乎祖宗规制与皇家体面,虽涉用度,却不敢因‘节流’二字缄口。”
弘历指尖在龙椅扶手上停了停,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平淡。
“郑亲王但说无妨。”
“谢皇上。”福存垂首,语气里掺着几分切实的忧虑。
“臣去年秋往盛京祭扫祖陵,见福陵明楼的绿琉璃瓦碎了三块,檐角瓦当掉了大半,雨天时殿内竟漏雨,连供桌上的牌位都得用木盆接水。
避暑山庄也好不到哪去,澹泊敬诚殿的梁柱彩绘褪成了浅灰色,门前那对铜狮,底座都生了锈渍,连牵狮的石链子都松了。
上月去圆明园轮值,路过九州清晏,见殿外朱漆剥落得露出了木头底色,西配殿的廊柱,竟有白蚁蛀过的细孔……”
福存说的都是具体去处,没有半分虚言,殿中几位随行的宗室王公,闻言都悄悄点了点头。
福存又道:“祖宗陵寝是根脉,宫苑是皇上理政、待藩属的地方。
如今这般模样,臣每回见了,夜里都睡不安稳,咱宗室子弟,说到底是守着祖宗家业的人,连祖陵宫苑都护不好,还算什么爱新觉罗氏的子孙?”
这话戳中了宗室的心思,几位旁支郡王忍不住往前挪了挪脚步,有位年轻的贝勒甚至低声附和。
“郑亲王说得是!上月我去东陵,见神道上的石象生,鼻子都裂了道缝,也没人修。”
福存没接这话,只抬眼望向御座,语气添了几分恳切。
“臣知道国库有5500万的差额,也知道新政要花钱。
可祖陵宫苑的修缮,不是铺张,是补漏、是护根本。
臣斗胆请皇上,能不能从宗室岁禄里先匀出一成,臣带头捐出一年岁禄,再请内务府从内帑里挪些,先把祖陵的漏堵了、宫苑的梁柱修了?
不用大兴土木,只做‘续命’的活计,花不了太多银子,却能守住祖宗的体面,也让宗室子弟心里踏实。”
福存话音刚落,几位宗室王公立刻躬身附和。
“臣等亦愿捐禄!请皇上恩准修缮祖陵宫苑!”
弘历听完,喉间溢出一声低叹,指尖抬起虚扶了扶,眼底先漫开层“动容”。
“郑亲王这话,说到朕心坎里了。”
稍顿片刻,弘历似是想起什么,眉峰微蹙,语气里添了几分怅然。
“祖陵漏雨、宫苑失修,这般关乎祖宗颜面、皇家体统的事,朕何尝不日夜挂心?只是你瞧瞧——”
弘历抬手虚指了指御案后那叠账簿的方向,语气沉了沉。
“国库那笔亏空摆在那儿,内帑又因着图书馆筹建、赏赐朝臣这些事务,早就花得所剩无几。
朕这当家人,实在是左右为难啊。”
弘历目光扫过一众躬身的宗室,语气添了几分“暖意”。
“你们主动要捐岁禄,这份顾全大局的心意,比什么都重。
可朕怎么忍心?知道你们府里开销大,有的亲王要养一大家子,有的郡王还得接济旁支,岁禄本就紧巴,再捐一成,日子该怎么过?”
这番“体恤”让福存等人脸上刚绷起的弦松了些,甚至有人悄悄抬眼,等着皇上说“内帑拨款”。
可弘历话锋陡然一转,指尖在茶盏沿上轻轻一磕。
“既是为祖宗尽孝,这担子哪能让你们独自挑?这样吧——即日起,朕每日的菜品先减半,省下的银钱,先贴补着祖陵宫苑的修缮。”
弘历顿了顿,继续道:“若这银钱还不够,便劳烦宗室们一同分担些。
也不叫你们额外费心,只是岁禄按品级稍降些,亲王降三成,郡王降两成,其他宗室降一成,这笔钱专款专用,全花在修缮祖陵宫苑上。”
弘历往前倾了倾身,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公允”。
“你们不用额外捐银,只当是暂借岁禄给祖宗‘修家’,既尽了孝,又没伤了体面。等国库缓过来,朕再给你们补上。”
福存脸上的恳切瞬间僵住,嘴唇动了动——捐一成是主动尽孝,降三成是被动减禄,这哪里是“体恤”?
分明是拿他们的“孝心”当梯子,把减禄的事钉得板上钉钉!
可话到嘴边,竟找不出反驳的由头,若说“不愿降”,便是“不孝”。
若说“不用补”,又坐实了“岁禄丰厚”。只能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