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远暗自感慨,万启明也非表面上那般耿直,也会动心思了。
他的话里句句不提报父仇,而是皆言万家村村民如何被崔氏旁支欺压。
赵祈佑沉了沉脸色:
“万爱卿,你入朝为官已有五载,为何此事从不曾见你上奏。”
万启明道:“陛下,不是臣不上奏!
臣刚入仕之时,也写过两次奏章禀于太上皇,却是石沉大海。
门下省黄门侍郎葛思光劝诫臣,些许陈年小事就不要再提,劝臣好生为官。”
赵祈佑与姜远听得这话,明白了。
万启明不是没有上奏过,而是奏章到得门下省,被西门楚按住了。
西门楚与崔录景是姻亲,而崔氏旁支是崔氏的支脉。
万启明刚入仕时,连员外郎都不是,能写个奏章便顶天了,就不要说什么当殿参奏了。
就这,还被黄门侍郎葛思光给警告了。
而当万启明升至员外郎,能上大朝会时,此时他估计已是弄清了朝堂派系脉络,知道告也没用。
万启明出身寒门,在朝中身无所依,谁会帮他。
便一直隐忍到现在。
如今他为工部侍郎,又屡立大功,这时候再来提旧案,就稳妥得多了。
果然如赵祈佑与姜远所料,万启明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发黄的地契来:
“陛下,此地契乃是臣家的,上面的印章,是兴景年在济洲任县令的朱县令所制,比刘清河伪造的地契早了十几年。
臣只有此一张地契为证,但与刘清河所制地契有极大区别。”
万启明这时候掏出地契来,可见他等今日,已是等了好多年了。
赵祈佑接过地契,见得上面果然盖着县令大印,日期写的是兴景十五年。
赵祈佑将地契还给万启明,问道:“那刘清河可还在?”
万启明答道:“刘清河,他本也是楚洲府人氏,在康武二十年,已告老还乡。”
赵祈佑心中冷笑一声,崔氏主脉现在还不好动,但一个旁支还动不得么。
崔氏无法无天,正好一点点的斩他的枝叶,如若不为万启明做这个主,岂不寒了他的心。
赵祈佑侧头看向姜远:
“明渊,伍云鉴正在肃南府巡查百官,依朕看,就让伍云鉴过去一趟吧。”
伍云鉴孝期未满,便请旨出了燕安,带着侯君浩等御史,在肃南府代天子巡视。
这事姜远是知道的,伍云鉴在肃南府巡视治腐,也是冲着丰西府的崔氏而去。
但直接杀去丰西府与天甘府,显得太过于明显,所以先从与丰西府交界的肃南府查起。
而后慢慢向丰西府与天甘府开进。
姜远想了想,奏道:“陛下,臣认为此事还是让万大人自己回去吧。”
赵祈佑凝声道:“为何?”
姜远心中暗道:还能为何,报父仇,当然要亲自去了,否则不够爽啊!
当然,这话不能明说,姜远便道:
“此事已是陈年旧案,伍大人前去未必查得出什么来,万家村的村民长期被崔氏奴役,估计已对其他官员不信任。
万大人是从万家村出来的,村民自是信他,能快速收集罪证。
再者,伍大人身有要事,特意跑这么一趟不划算。”
赵祈佑想了想,也觉有道理,问道:
“明渊说得有理,只是这炼钢坊今日才开炉,万爱卿如何走得。”
姜远道:“无妨,只要今日这一炉钢出炉,便证明炼钢坊可以正常运转生产。
工部也有许多官员小吏跟着万大人学了不少,他们也能看着。
再者,如今才是十一月初,万大人也不着急先走,守上半个月后,待得炼钢坊彻底稳定,方可前往。”
“好!”
赵祈佑点点头,朗声道:
“万爱卿,朕封你为济洲按察使、兼持节巡按济楚二州事。
着济洲县令柯风章,楚洲府尹李锦书,全力配合清查万家村煤矿强占之事,并查清刘清河在济洲为官期间的贪腐罪证。
待炼钢坊稳定后,即可起程!”
万启明三叩以拜:“谢陛下龙恩!”
赵祈佑呵呵一笑:“万爱卿,起身吧,水泥地跪得不疼么。”
姜远连忙将万启明扶了起来,对赵祈佑道:
“陛下,臣正好也要去楚洲一趟,看看我那造纸坊如何了,臣陪万大人去一趟。”
赵祈佑拧眉道:“明渊,你去做甚,你那造纸坊,据说简单至极,有什么好看的!
万启明的那档子事,他自己也能行,你不是还要打造火炮么。”
万启明也道:“侯爷,此事下官自去便可。”
姜远却道:“陛下,有了新钢,铸火炮其实不难,用泥范铸模法就能铸,难的是火药的改良。
臣最近一直在试着改进,效果不尽人意,臣出去走走,找点灵感。”
赵祈佑斜了一眼姜远,低声哼道:
“哼!我看你就是想出去玩耍,找这种借口。”
姜远忙道:“陛下,您这话说的,我是那样的人么?
再说了,我那造纸坊虽然简单,再简单我也得去看一眼,那可是为大周造纸,这不顺便的事么?”
赵祈佑哪肯信,若是放在以前他没登帝位时,姜远要出去耍,他肯定也得跟着去。
如今龙椅高高坐,却是没有那么自由了,不由得有些羡慕姜远。
“行吧,行吧,你们都去!”
赵祈佑烦躁的挥挥手:“朕要在明年春耕前,火炮要装备到济洲水军的明轮船上,你们看着办。”
“遵旨!”姜远忙拱了手。
万启明感激的看着姜远,口中仍旧说道:“明渊,真不用。”
姜远拍了拍他的肩,小声道:
“你傻不拉叽的,让你一个人去,你得错过多少好东西。”
在一旁陪衬的张兴耳尖,听得姜远的话一个激灵,忙向赵祈佑拱手:
“陛下,万家村的煤矿被霸占,老臣可派出户部官员,陪同清查。”
“可!”赵祈佑想也没想就应了。
姜远斜视着张兴,满眼恼意。
张兴咧了老嘴,一摊手,意思是你能拿老夫怎么样?你打的那点小心思,谁还不知道似的。
在抄家这件事上,张兴已是吃了姜远数次亏,这回若又让姜远这个油耗子跟去,那户部吃什么。
姜远嘁了一声,偏过头去,懒得看张兴那张老脸。
姜远要去万家村,其实占便宜是其次,他主要是怕万启明处理不好。
查这种陈年旧案,经验不足的话,有天子圣旨也不好使。
崔氏旁支在万家村经营二十年,怎会没点手段,逼急了他们,钦差都没用。
万家村煤矿矿洞众多,哪儿不埋人,随便编个借口,朝廷查都没地方查。
姜远在淮州的经历还历历在目,他怕万启明一去就没了。
姜远就简单多了,他还有个丰邑将军的武将职,又有检校司农寺卿的官职。
如此一来,就有了不用请虎符,就能调动少量济洲水军的权力。
检校司农寺卿,是个万金油,啥都沾边,管军屯田嘛,也是他的职责之一。
如若崔家旁支敢呲牙,姜远不介意就地开杀戒。
姜远与赵祈佑、万启明、张兴在工业大道上,议完这事议那事,比在朝堂上还忙。
沈有三却是会做人,见得中午已至,早备了酒席。
赵祈佑也不是那种当了皇上,就非要讲究个大排场的人,在外吃饭也不让太监试什么毒。
沈有三来请,去便是。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至深夜,就在姜远与赵祈佑撑不住,要各回各家时。
第一炉铁水要出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