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书房中,姜远与杜青相对而坐,烧得正旺的炉子上,煮着一小壶黄酒。
鹤留湾有大周最烈的酒,但姜远却是独喜黄酒,冬天煨热了来喝,不要太爽。
姜远拿着酒壶给杜青倒了一杯酒,缓声相问:“找到东西了?”
杜青点点头:“找到了!”
杜青从怀里掏出一本硬木板做封面的册子,封面上写着的却是四个小篆字体。
姜远拿着这本册子有些傻眼,这封面上有四个字,他勉强能认出第一个是个“大”字。
后面三个字认识姜远,姜远却是识不得它们。
姜远将硬封面打开,不由得小声骂了一句:
“特么的,这真是大字黢黢黑,小字认不得。”
这本册子里,居然全是写的小篆,以姜远的水平,他只知道这些是字,仅此而已了。
姜远咳嗽一声,又若无其事的将册子合上,指着封面上的字,问杜青:
“杜兄,我考考你,这四个字怎么读?我提示你一下,这第一个字念大。”
杜青嗞嗞饮了口酒,笑道:
“这四个字读作大周通史嘛,那又有什么认不得的。”
姜远闻言一喜,杜青认识这些字。
随后他又转念一想,暗骂自己脑子缺根弦,杜青若不认识这小篆,他定然不会带回来。
那这不就好办了么。
姜远有点要面子,将那册子递给杜青,又扒拉着自己的眼皮:
“杜兄,兄弟我昨夜去炼钢坊守了一夜,你看我这眼球上全是血丝,你帮我念念这册子。”
杜青嘁笑一声:“你要是不识字就直接说,你还装上了,承认不识这小篆也不丢人。”
姜远被拆穿了心思,也不觉得尴尬:
“还是杜兄了解我,我是不懂,你给我念念。”
杜青一摊手:“我一个江湖人,你凭什么觉着,你都不认识的字,我又能识得?”
姜远再次傻眼:“那你怎么识得这封面上的字的?你又何以判断这东西是我要的东西?”
杜青正色道:“封面上这四个字,沈冼海却是认得的,他告诉我的。
但你说这东西事关重大,我没敢让沈冼海看里面的内容。
其实我也不敢断定这就是你要找的册子,只是觉得这东西大概率是,听我说完你就懂了。”
“你慢慢说。”姜远点头道。
杜青叹道:“我与沈冼海在立泽县四处打听太叔权与太叔昌,但我们只找到了太叔权一人。
找到他时,太叔权已经半疯半傻了,除了还会喝酒,几乎与废人无异。”
姜远讶然道:“这么惨?太叔轩有两个兄弟,一大家子人,怎会就剩太叔权一人了?”
杜青又嗞了口酒:“去年钱氏裹挟数万百姓造反,尉迟愚老将军率大军出征,在立泽县与叛军大战。
太叔权的弟弟太叔昌,与其一众家小死于叛军刀下,仅得太叔权一人侥幸得活,他撑不住,可不就疯了。”
姜远听得这话,也叹了口气,这不与苏逸尘的遭遇一模一样么。
只是苏逸尘心志较坚,硬挺过来了。
姜远不解的问道:“那他都疯了,这本册子你们又是如何得到的?”
杜青苦笑道:“为了这本册子,我与沈冼海接近太叔权后,与他一起在大街上流浪了大半个月,请他天天喝酒。”
姜远一怔:“你们找到他时,他在要饭?你们给他找个住处不行么?”
杜清又重重叹息一声:“当然有想过,但行不通,他的性格很怪,也只能这么说吧。
没办法之下,我与沈冼海只能也装成要饭的,与他一起过活了。
他人虽疯疯癫癫,却是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一来二去便与他成了朋友。”
姜远咂咂嘴,赶忙又给杜青倒了杯酒,感激道:
“杜兄,苦了你了。”
杜青摆摆手:“算不得苦,说到苦,那太叔权才是真的苦。
我们与那太叔权熟悉了后,他神神叨叨的总说知道个秘密,那秘密是他兄长太叔轩在死前,通过驿站寄回来的。
我们徦装不信,他非要证明自己没骗我们。
一天夜里领着我们出了城,去了城郊他原来的家中,从一根柱子下挖出了这东西。
他那所谓的家,其实早已是残檐断壁,这东西却得已保存下来,我估摸着就是你要的东西了。”
姜远摸着下巴道:“他因家人都遭了难,变得疯傻,却依然记得这东西。
可能与是他兄长太叔轩的遗物有关。
他就这么将东西给你们了?那他现在如何了?”
杜青长叹一声:“死了。”
“死了?”姜远闻言一愣。
杜青点点头:“我给他诊过脉,他的心脉其实早竭了,那天他的偶然清醒,可能就是回光返照。”
姜远听说这话突然担心起来,太叔权因心竭而死,万一册子不是他要找的东西,岂不白忙活?
杜青却是有些伤感,将一杯黄酒倾洒在地上。
他虽然是抱着目的接近的太叔权。
但以杜青的性格,定也是真心将太叔权当成朋友来往的。
太叔权虽然疯了,却定然也是感受得到的。
否则太叔权不可能在回光返照时,将兄长太叔轩留下的东西送给他。
可能那个时候,太叔权自觉大限将至,这本册子是唯一可以送给杜青当个念想的东西。
杜青是江湖中人,对于情义极是看重,哪怕这个朋友是个疯子,他也不会嫌弃。
朋友逝去,他自然是难过的。
姜远拍拍杜青的肩:
“杜兄也无需难过,太叔权在临死前,你能成为他的朋友,他定然是开心的。”
杜青点点头:“或许吧,你还是想办法解读这册子吧。”
姜远闻言却道:“我刚才仔细看了看,这本册子虽有些发黄腐烂,封面却以大周通史命名,那便绝不是古籍。
看来太叔轩当年写这玩意时用小篆,是想搞加密那一套。
只是没什么用,小篆虽然是数百年前的古字,但识得的人何其多。”
姜远不认识小篆,但他有个学识渊博的爹,要解这本册子的内容何其容易。
姜远将胖四唤进书房,吩咐道:“去书院,将老爷请回来,就说有要事。”
杜青站起身来:“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姜远点点头也不多留,这本册子里的东西,杜青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有些东西不知道比知道好太多。
“行,杜兄出门这么久,自当好好与家人团聚,改天咱们再好好喝一杯。”
刚出得书房门,姜远又看见杜青那一脖子的红印,突然很认真的说道:
“杜兄,我家中有不少枸杞,你等着,我给你装十几斤。”
杜青嘁了一声,一甩袖子,大步而去:
“杜某不需要!你以为我像你!”
姜远撇撇嘴:“好心当驴肝肺,不要就不要,贬低我做甚!嘁!我还不愿给呢!我留着当饭吃!”
姜远大袖一甩,也不送杜青了,转身又回了书房。
姜守业也没那么快回来,那大周通史他也看不懂,闲着也是闲着,便拿了铅笔画显微镜的图。
这铅笔是章老七根据姜远的配方制了十几支,初始产品不是很好用,但也能将就,比用炭头好使就行。
小半个时辰后,姜守业快步而回,见得姜远在书房中画图,伸过头去一看,却见得纸上画的东西极为奇怪。
“远儿,你如此着急找为父回来,不会是想让为父陪你画图吧?你画的这又是何物。”
姜远画得极为认真,姜守业站在后面突然出声,将姜远吓了一跳。
姜远放下铅笔,笑道:
“孩儿画的这是显微镜的工图,只是画了个样子,详细部件还有得弄。”
姜远总能弄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姜守业已是见怪不怪了:
“为父对格物不甚精通,也不知这显微镜是做甚用,你找为父回来,就是让我看这个?”
姜远拉过一张椅子,请姜守业坐了:
“这显微镜,就是看肉眼看不见之物,于医术有极大的用处,钟大夫用得着的。
孩儿请父亲大人回来,是有重要之事,却与这显微镜没有关系。”
姜远从桌上拿起那本小篆写成的册子递了过去:
“父亲大人,这是杜青从江南寻回来的。”
“杜青回来了?他找到太叔轩的两个兄弟了?”
姜守业神色一沉,杜青去江南干什么事,他是知道的。
“杜青刚刚来过,带回来了这本册子,但这东西是用小篆写成,孩儿…有些不太识得。”
姜远有些尴尬,自家老子学识惊天人,自己目不识丁,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姜守业接过那本册子,看了一眼封页:“大周通史。”
姜远见得自己的老子果然识得,喜道:“爹,你快看看里面的内容。”
姜守业翻开书页,一目十行,眉头微微拧了拧:
“这里面记载的,倒是大周兴景年至康武年前期的事件。
这太叔轩倒是小心,以为用小篆来写就可以避人耳目,想的还是简单了。”
姜远也深以为然,小篆这种字体并未失传,识得的人虽不多,但也不少。
对于不识字的人来说,用什么字体来写都一样。
对识字的人来说,用小篆来写,等同于不设防。
当然,对于姜远与杜青这两兄弟来说,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叔轩写的这些东西,有些是真的,也有些是道听途说。”
姜守业漫不经心的翻着,翻到中间时稍稍停顿了一下,哼道:
“像这段,这厮居然敢说为父年轻时风流成性,当真是一派胡言!”
姜远听得这话,不由得看向自己的老子。
这话上官云冲也说过啊,又何止太叔轩。
姜远紧闭了嘴,这亲爹年轻时的花边事,还是少打听得好。
子不言父嘛。
姜守业终于翻到了最后几页,脸色却是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