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之中有蹊跷。
炭黑公司的营生,本身是“小生意”。
只因为涉及了民生,所以才能挣大钱。
而且范希文是对标石炭,给煤球定了价。
六文一个的煤球并不算特别便宜,而是相对四文一斤的石炭而言更划算而已。
汴京那边生意才铺开,想必消息传不了那么快。
此时大名府的情况,必然是官府中人的暗中操作所致。
范希文与赵佶合伙做生意,并未宣布出去,明知是专营。
但专营权掌握在一个庶民手里,谁能不动心?
莫说是庶民,就是一个芝麻小官,在大宋这潭污水中,也必须让利出来。
“小赵,你怎么看?”
范希文忽然生起考校赵构的心思,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解决途径似乎有很多,但前提是,得知道汴京那边是什么人在作怪。
无论是文官还是宦官亦或是武将,他们的触手无处不在。
范希文再头铁,也要充分权衡,埋头猛冲的结果只能是鼻青脸肿。
光以范希文见到的冰山一角,那些大人物虽然脱离不了人性。
论整人的手段,千奇百怪,新意无限。
但究其根本,一切手段都来自他们的地位。
“那还不简单,直接上报官家,真龙一怒,万民藏伏。”
范希文啧啧叹气。
“看看,这就是上位者与下位者的区别,正所谓一力降十会,莽子你懂吗?”
莽子摇头,他懂个蛋。
“反正七爷让我打谁我就打谁。”
范希文摇头。
“如果官家解决不了呢?或者不愿意解决呢?”
“解决不了从何说起?”
赵构不觉得自己父亲还有解决不了的事。
“正所谓阎王好欺,小鬼难缠,阳奉阴违的事还少吗?
熙宁变法,听说朝廷止息两成,如何变成了百姓承息十五成的?
其中具体过程我不知,稍微想想便可知晓,余下的十多成是哪些人加的,又是哪些人揣进腰包。
远的不说,炭场我们熟悉,真正入了国库的又有几分?”
赵构也是近期跟了范希文才知晓。
小小的炭场,水深无比。
一斤石炭,从开采到运输至炭场,成本约一文钱,当有两文多的利润。
而炭场上报之利润,一斤不足一文。
以二十万斤计算,平白少去三百余贯。
早在神宗年间,大宋产石炭量超两千万斤,悉数消耗之下,朝廷当少获利三十万贯以上。
看起来这个数字,不如赵佶一次敲诈小官吏收获得多。
实则,这是每年大宋财政流失数量的冰山一角,且目前大宋人口数远超神宗之时,或许一年消失五十万贯也属正常。
范希文说过这事,并且向赵构普及过。
一个小小的石炭场便能牵扯出如此数目,比如丝织、盐铁、茶叶、粮食甚至军队。
不知朝廷每年损失了多少,又养肥了多少士大夫。
以范仲淹、王安石为首的变法派,加上官家亲自下场都无法应对的难题,能指望终日风花雪月的赵佶?
赵构闭了嘴。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宋的事,明明可以很简单。
人人遵守规则即可,少说能让大宋强盛一倍。
却偏偏遍地都是贪官污吏,民间多有浪荡游侠。
国家乌烟瘴气,要想改变,却处处都是乱麻。
斩也斩不断,理却理还乱。
范希文的话让赵构心中难受。
“先生,还有机会改变吗?”
“难,不过不是你我应该考虑的。
作为一个亲王,你要做的,就是尽量维持身边的合理性,为大宋保存更多的‘和谐’。
至于其他,想多了都是罪过。”
赵构每次有宏愿想要吐露,都会被无情打击。
范希文说得对,他赵构水平不够,实力更是没有,自保都难,谈什么心怀天下。
终日缩起头颈,假装乌龟才是王道。
“周掌柜,带我去会会那帮胆大包天的玩意!”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作为实践主义者,范希文一直践行这句话。
一般不随意出手,要出手就要达成目标的原则。
探探路子,顺便找找汴京那边的巨手。
如果是大人物,就记在小本子上。
为大宋除毒瘤,范希文还是愿意干的。
转运司,大宋地方分管商税的主要部门。
与京城的都商税院不同,转运司虽然在地方权限较大,但并不是独立负责商税。
总体而言,大宋官制太过冗杂,部门虚设或者重复管理同一事务的情况,实在太过于稀松平常。
这其实不是士大夫治国的弊病,而是酸腐误国的征兆。
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宋朝官吏,做事讲究“条理”,但过分依赖于条理,不懂变通。
在“祖宗之法不足变”的惯性思维下。
每遇到一个问题便想着去寻找“先法”,若实在找不到,就另起一个制度,专门去管理。
随着时间推移,发现原本的新问题实际上与旧问题牵连盛广,于是又开始分拨权限。
而专设的部门中都是士大夫,且多为裙带关系,不好悉数辞退,只能维持原状。
由此,机构越来越多,官员也越来越多。
不干事的,自然更加多了起来。
这就给范希文带来了困扰,原本官府来人,并没说是哪个部门的。
又逢晚间,更加难以找到庙门。
“周掌柜,你再想想,他们穿的什么衣服,挂的什么牙牌。”
范希文一行人站在衙门口,愣住了神。
只能好言劝慰周川钱,让他回忆一下来人是哪个单位的。
“老板,那日我也是忙晕了,只依稀记得他们穿的皂衣,确实是官府打扮。”
这不抓瞎了么?
不过赵构有一计。
他掏出一粒金锞子,直接走到衙门口。
但还没开口,就被衙役喝退。
“哪里来的刁民?夜间擅闯府衙。”
也是看门的衙役没看清赵构手里的物件,要是早发现,定然笑脸相迎。
一代康王,虽然在皇城内吃瘪无数,但到了地方,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
当即将金锞子往范希文手里一塞,挽着袖子就上前理论。
衙役只是看着威风,还来不及出手,就被赵构打翻在地。
这下倒好,发疯的王爷捅了自家的马蜂窝。
在衙役的惊呼声中,值班的公人们悉数出了府衙,将行凶者抓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