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细雨如丝,苏瑶立在檐下,望着山门外撑着油纸伞的灰衣尼僧。她腕间银铃随动作轻响,身后屏风上的《寒江独钓图》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幅渗血般的朱红批注。
\"阿弥陀佛。\"康宁合十的指尖泛着青白,袈裟下摆洇着泥痕,\"施主可还记得,二十年前甘露寺那场大火?\"
苏瑶目光微凝,那朱红批注仿佛是一道旧疤,被突如其来的风猛然揭开。她缓缓走近,目光从康宁师太满是泥泞的袈裟上掠过,最终定格在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中。\"师太所言,我自然记得。那场大火,烧尽了甘露寺的繁华,也烧断了我所有的退路。\"
康宁师太轻轻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世事如棋,一子落下,满盘皆活。施主心中那盘棋,可已布好局?\"
苏瑶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那笑中却藏着说不出的苍凉与决绝。\"局已布好,只待东风。师太,你我皆知,这世间的恩怨情仇,终需有个了断。\"
雨势渐大,檐下的水珠连成线,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细小的水花。康宁师太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递于苏瑶手中。\"此信关乎安王殿下安危,施主务必小心行事。\"
苏瑶接过密信,指尖微颤,却仍保持着镇定。\"师太放心,我自有分寸。只是,这风雨飘摇之际,师太也要多加保重。\"
康宁师太微微一笑,转身步入雨中,那灰衣身影很快便融入了茫茫雨幕之中。苏瑶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这场寒江佛影下的相遇,或许便是她们命运交响曲中,最后一个沉重的音符。
苏瑶垂眸拨弄袖口缠枝金纹,银铃骤响如裂冰:\"当年安王府满门抄斩,甘露寺 nun 众离奇圆寂,倒是庆洲刺史府的鎏金香炉,后来竟出现在您禅房案头。\"
尼僧指尖微动,袖中滑落半卷残图。苏瑶眼尖瞥见图上墨线勾勒的庆洲城防,喉间涌起腥甜——那是她亡夫藏在密室的兵防图原稿,三个月前被盗时,她曾在图角染了朱砂毒。
\"付家三兄妹已在城西渡口登岸。\"康宁忽然从远方压低声音传音道,雨声中混着若有若无的琴音,\"昨夜贫僧在藏经阁抄经,听见有人用魔教密语唱《折柳曲》。\"
苏瑶脸色骤变,目光凌厉地望向康宁师太离去的地方:\"魔教?他们竟敢潜入甘露寺!\"
康宁师太在远方似乎轻轻点头,神色凝重:\"贫僧起初也不信,但那曲调与密语,确是魔教无疑。只怕,这庆洲城已不太平。\"
苏瑶紧握双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师太,付家三兄妹与魔教勾结,其意何在?莫非,是为了这兵防图?\"
康宁师太叹了口气又传音道:\"兵防图事小,只怕是,他们另有图谋。苏施主,你需尽快将此事告知安王殿下,让他早做准备。\"
苏瑶点头,将兵防图小心收入怀中:\"师太放心,我即刻启程。只是,您这边……\"
康宁师太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坚定与无畏:\"贫僧既已遁入空门,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倒是施主你,需得多加小心。\"
雨势愈发汹涌,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苏瑶深深望了康宁师太一眼,转身步入茫茫雨幕之中,那坚定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雨帘深处。
苏瑶猛地按住腰间软剑,银铃碎成三截。院外竹林沙沙作响,三道黑影如夜枭掠过,其中一人青衫上绣着半截曼陀罗——正是江湖悬赏三千两的魔教左使凌霄。
\"布防图在城西悦来客栈掌柜处。\"康宁从袈裟内袋掏出蜡丸,\"任无涯闭关前,命凌霄将'冰蚕蛊'种在庆洲水井。三十日后月食之夜......\"
话音未落,一支透骨钉破空而来!苏瑶旋身挥剑,钉尖擦着尼僧耳垂钉入廊柱,尾部缠着的纸条簌簌展开:\"佛口蛇心,何不退隐?\"字迹是她熟悉的,战王的笔迹。
康宁突然剧烈咳嗽,掌心绽开乌黑纹路——刚才接蜡丸时,苏瑶已将朱砂毒渡入她经脉。尼僧惨笑:\"施主果然不信贫尼......可曾想过,安王书房暗格里,还有一卷真正的《庆洲布防图》?\"
雨声轰鸣中,苏瑶瞳孔骤缩。她想起战王曾在她掌心写\"假\"字,想起三个月前火场里那具握着假图的焦尸左手有六指——而付家大少爷付兰欣,正是天生六指。
\"付家兄妹要的不是复仇。\"康宁靠着廊柱滑坐,嘴角溢出黑血,\"他们要庆洲不战而陷,好让大寒国铁骑踏平这沾满鲜血的城池......\"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苏瑶盯着尼僧逐渐凝固的双眼,忽闻身后屏风\"咔嗒\"轻响。她转身时,正看见《寒江独钓图》缓缓翻转,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朱砂批注:\"甘露寺藏兵,庆洲水脉图在......\"
庭院里的雨突然转急,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血珠。苏瑶握紧蜡丸,听见自己心跳如战鼓。她不知道,此刻城西客栈的暗室里,付兰欣正对着真正的布防图轻笑,指尖抚过图上用曼陀罗汁标记的七十二处水井;而千里之外的大寒国国师府,凌霄正将冰蚕蛊放入青铜鼎,鼎中倒映着三十日后的月食天象。
佛堂的铜钟自鸣,惊起檐下寒鸦。苏瑶望着康宁死不瞑目的双眼,忽然想起父亲被斩前那晚,曾塞给她一枚刻着\"忍\"字的玉佩。她摸出怀中半块虎符,与蜡丸一起收入袖中。
佛堂外,风雨交加,似乎连天地都在为这一夜的变故哀叹。苏瑶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她知道,此刻的自己不能乱,庆洲的安危,或许就系于她一人之身。
她缓缓走向佛堂大门,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门外,小沙弥们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手足无措,见苏瑶出来,纷纷投来惊恐的目光。苏瑶没有理会,只是沉声吩咐道:“快去通知甘露寺的方丈大师,就说有紧急情况。”
小沙弥们闻言,连忙点头,转身跑去。苏瑶则站在原地,望着远处漆黑一片的夜空,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这一夜过后,庆洲将会迎来怎样的命运,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坚强,为了庆洲,也为了大夫皇朝付倚天的在天之灵。
佛堂的铜钟依旧在自鸣,每一次钟声都像是敲在苏瑶的心上,让她无法平静。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沉溺于悲伤的时候,她必须振作起来,找到付家兄妹,阻止他们的阴谋,保护庆洲的百姓免受战火之苦。
想到这里,苏瑶再次深吸一口气,转身步入雨幕之中,朝着甘露寺的后山疾行而去。她知道,那里有一条隐秘的小径,可以直通城外,或许,那里就是她逃离甘露寺,寻找付家兄妹的唯一出路。
雨幕中,她提起长剑跃出山门。身后,《寒江独钓图》被风卷上天空,画中渔夫的斗笠忽然翻转,露出藏在夹层里的半幅水脉图,墨线在雨水中渐渐晕染成曼陀罗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