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满月夜,城市的另一个方向,何忠良独自站在钟楼飞檐的阴影里。
身后木梯吱呀作响,绣金线的僧袍下摆扫过积灰的台阶。
“何队长果然找了过来……”老僧面无表情,声音像沾满铜锈,“没有那些从南京过来,摇摆不定的家伙,你一辈子也找不到这里。”
何忠良缓缓转身,“你话太多了,想投降还是想死?”
老僧手一直拢在袖里,冷笑不语。
风起时,两人的枪同时响了。
……
“妈的!真轴!”何忠良看着瘫在地上,捂着冒血的前胸呻吟的老僧,心中充满憎恶。
因为他知道,这种铁杆日谍,是无论怎样都不可能会投降的,哪怕他有审讯的技能。
于是他大步走过去,把鞋跟踩在老东西的伤口上,来回践踏。
泥污随着血水渗入伤口,他还觉得不解恨,鞋底加大了力量,直到老僧翻着白眼断气为止。
回到站里,何忠良惊奇地发现,三个组居然都没有行动。
“有什么紧急情况?”
“忠良!电讯科截获了一封电报,我暂时叫停了行动。”邢元章举起一张电报纸。
原来,南京的汪伪政府情报部,给马林生等人发了一封电报,想要调停他们和日军大本营特高课的矛盾,已经派了斡旋的人过来。
特派员就是来自离这里很近的地方。
何忠良笑了,“没用的,原来这帮家伙的头目叫马林生!这个马林生已经疯了,他把整个大本营特高课在西安的组织都捅出来了,傻子才会信鬼子会放过他们。不过,我们倒是可以试一试,顺势而为,看看能不能省些力气……”
……
晨风裹着轻柔的柳絮,散落在安定门斑驳的城砖上。
何忠良竖起灰色风衣的领子,目光扫过对面“翰墨轩”的鎏金匾额。
黄铜门环上的亮点折射着冷光,像支离破碎的镜面。
电讯科截获的电报还揣在他贴身的口袋里,破译出七个字:“翰墨轩,钟鸣十二”。
因为事态紧急,南京方面又没有新的联络方式,所以用的还是成立伪政府之前的老密码本,而这个密码本已经被军统破译。
结合之前汪伪方面特务们的相互联络方式,何忠良准备冒险来一试。
此刻古董店二楼飘着缕缕沉香,雕花木窗半开,隐约可见墙上挂着的《辋川图》摹本。
门轴发出细不可闻的吱呀声。
柜台后的老者抬起浑浊的眼睛:“客官看点什么?”
“听说贵店有宋版《战国策》。”何忠良的皮手套轻叩台面,袖口露出瑞士怀表的一截银链。
这是他按照之前获得的汪伪特务之间联络方式进行的尝试。
老者枯瘦的手指突然绷直,像被牵动的傀儡线。何忠良余光瞥见博古架后的布帘微动,空气里多了一丝硝化甘油的味道。
他猛地矮身,子弹擦着耳际嵌入身后的紫檀屏风。
枪声被消音器的管道吞没。
何忠良翻身滚进条案下方,袖中带消音器的手枪也已然上膛。
在对面第二发子弹打碎青瓷花瓶的瞬间,他扣动扳机,子弹穿透布帘后的阴影,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血珠顺着布帘滴落,在青砖地上绽开暗红的花。
老者瘫在太师椅上,喉间插着半截裁纸刀。
何忠良用枪管挑起布帘,狙击步枪还架在窗边,枪口指着钟楼方向。
死者右手虎口有墨渍,食指内侧的茧子是长期握笔的痕迹。
何忠良扳开僵硬的手指,半张烧焦的宣纸飘落,残存字迹正是电文里反复出现的“钟鸣十二”字样。
突然,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何忠良一个闪身躲进密室,透过门缝看见三个黑衣人抬着木箱匆匆上楼。
箱盖掀开的刹那,他瞳孔骤缩——那是和上次鼓楼发现的一模一样的日本炸药。
“老大要的东西到手了?”为首的男人操着上海口音,脖颈有道蜈蚣状的疤痕,
“火车站三号货仓,十二点前必须……”话音未落,何忠良的子弹已穿透他的眉心。
另外两人刚要举枪,却被窗外飞来的匕首精准刺穿咽喉。
地面上传来靴跟轻叩的声响,绣花旗袍裹着曼妙身姿,苏慕云摘下银狐围脖,发间红宝石簪子映着满地鲜血。
“何队长好身手。”她踢开尸体,高跟鞋碾碎染血的图纸,“不过真正的《辋川图》在特派员手里,那上面标注着全城防空火力点。”
何忠良有些愕然,犹疑道,“不是说,要来给你们讲和的……”
苏慕云不屑地嗤笑一声,“当我们傻的?我们把特高课彻底破坏,就算南京方面肯讲和,鬼子也不会肯的。”
“那这是……”何忠良说话间,枪口始终没敢偏移,苏慕云又何尝不是。
“你们在旁边看好了,我们要和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如果我们赢了,最后再和你们斗一场。要是斗输了,也不需要你们可怜。”
她腕间翡翠镯子突然裂开,露出微型胶卷,“明晚八点,大雁塔地宫。”
此刻,塔顶的铜铃在风中摇晃,远处传来报童的叫卖声:“号外!汪精卫明日将发表重要电文!”
何忠良和苏慕云都不敢转身,各自后退,然后一起缩入门外不见。
……
李慕唐摘下金丝眼镜,哈气擦拭镜片时,镜面倒映出墙上斑驳的《辋川图》。
这幅明代摹本的卷轴夹层里,藏着用米汤画的城防图。
李慕唐是西安文化界的风流人物,同时也是汪伪组织安插在这里的特务头子。
他的另一个身份,就是这次居中调和的南京政府特派员。
当然,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调停会不会成功。
借着这个机会,把他千辛万苦搞到的西安市城防图传出去才是最大的目的。
这城防图有全城的防空炮火分布,电报是发送不了的,只有把图传出去才行。
他腕间沉香木念珠突然断裂,十八颗珠子坠地的脆响中,门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门声。
“处座。”来人身着青布长衫,捧着龙泉窑香炉,炉灰里埋着未燃尽的密码本。
“文件都已经销毁,密码本也烧了,现在……”
话音未落,李慕唐的勃朗宁袖珍手枪已顶住他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