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年间的直隶霸州,春寒料峭的晨风卷着尘土掠过王家绣坊。十六岁的王满堂举着绣绷站在门槛边,新裁的茜色绸缎上,金线绣的并蒂莲在阳光下泛着微光。隔壁相士半仙儿摇头晃脑:\"姑娘这面相,日后必母仪天下!\"这话像颗火种,烧得她整夜睡不着觉,梦里都是凤冠霞帔的影子。
\"满堂,真要去应选秀女?\"嫂子把热粥推到她面前,\"听说宫里规矩吃人不吐骨头。\"王满堂咬着嘴唇不说话,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绣绷边缘。正德十二年的选秀诏书一下,整个霸州城都沸腾了。她偷偷变卖了陪嫁的银簪,雇马车直奔京城,颠簸的车轱辘声里,全是半仙儿那句\"母仪天下\"的回响。
紫禁城的宫门在眼前缓缓打开时,王满堂攥着汗湿的帕子。选秀女的队伍像蜿蜒的长龙,可当嬷嬷们看到她腕间的胎记,当场皱起眉头:\"有瑕疵的岂能入宫?\"她跌坐在宫门外的青石板上,看着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宫墙后,突然想起离家时父亲的叹息:\"女娃家,别做那高攀的梦。\"
但命运偏要和她开玩笑。回乡路上,王满堂遇到个自称\"赵万兴\"的和尚。那人盯着她的脸两眼放光:\"姑娘可是天命所归的真皇后?我乃'大顺平定王',正寻贵人相助!\"这话听得她心头一颤,再看赵万兴腰间的鎏金佛牌,恍惚间竟真把他当成了真龙天子。当夜,两人在破庙里对天盟誓,她摘下祖传的玉镯当聘礼,盘算着做皇后的日子。
\"皇后娘娘,该更衣了。\"几个乡野村妇嬉笑着给她披上红绸。赵万兴带着信徒占了座破道观,扯起\"奉天承运\"的大旗。王满堂学着戏文里的样子端坐高台,看着信徒们磕头如捣蒜,突然觉得半仙儿的预言要成真了。可她没料到,这闹剧很快惊动了官府。官兵破门而入那天,她攥着褪色的凤冠躲在神案下,听见赵万兴的惨叫混着自己的哭声,回荡在道观里。
大牢的霉味熏得人睁不开眼。王满堂蜷缩在草堆上,指甲缝里还嵌着红绸的碎屑。\"妖女惑众,按律当斩!\"衙役的吼声让她浑身发抖。就在行刑前三天,消息传来——正德皇帝听说有个\"民间皇后\",竟觉得有趣,下旨将人押解进京。当囚车颠簸着驶入京城,她隔着铁栏望见巍峨的紫禁城,突然又燃起一丝希望。
浣衣局的水冰得刺骨。王满堂的手泡得发白,还要给宫人们浆洗衣服。她以为皇帝召见是天大的恩宠,却不知自己不过是帝王的玩物。深夜里,她听见老宫女们窃窃私语:\"那妖女还做着皇后梦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泪水掉进洗衣盆,搅碎了盆中月影。
转机出现在某个暴雨夜。正德皇帝喝得醉醺醺闯进浣衣局,一眼瞥见角落里的王满堂。湿漉漉的发丝贴着脸颊,倒比选秀时更多了几分楚楚动人。\"你就是那个想当皇后的?\"皇帝捏着她的下巴,酒气喷在脸上。不等她回答,就被拖进了寝殿。
承恩次日,王满堂摸着身上的淤青,却望着铜镜傻笑。她换上绸缎衣裳,被赐居偏殿,连浣衣局的掌事姑姑都开始巴结。可宫里的日子哪有那么简单?其他妃嫔明里暗里使绊子,御膳房送来的饭菜总带着馊味。她想起赵万兴说过的\"共掌天下\",突然觉得讽刺——原来自己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进了另一个。
正德十六年,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时,王满堂正在给窗台上的水仙浇水。新帝嘉靖登基,清理正德旧人。她被拖出宫殿的那天,看见宫墙上的爬山虎开得正盛,恍惚间又回到了霸州绣坊。\"妖女祸乱宫闱,发还原籍!\"诏书宣读完毕,她攥着褪色的衣角,踏上了回乡之路。
再回霸州,绣坊早已易主。白发苍苍的父母看着女儿,老泪纵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满堂在城郊搭了间草屋,重操旧业。每当有人问起宫里的事,她就低头绣花,针脚细密得看不出情绪。只有夜深人静时,才会摸出贴身收藏的玉镯,对着月光发呆。那个\"母仪天下\"的梦,终究像绣坏的绸缎,再也无法修补。
多年后,霸州的老人们还会说起那个\"浣衣皇后\"的故事。有人说她疯了,有人说她成了精,却不知在某个寻常的黄昏,有个佝偻的老妪坐在门槛上,一针一线绣着褪色的凤冠。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恍惚间,竟像是穿着霞帔的皇后,正走向梦中的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