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鼎四年的乐府夜宴,丝竹声突然骤停。李延年甩着水袖,喉间迸出裂帛般的高音:\"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汉武皇帝捏着玉盏的手猛地收紧,酒液顺着盏沿滴在明黄色龙袍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他盯着乐师身后垂落的珠帘,恍惚看见月光穿透云层的刹那。
珠帘轻晃,环佩叮当。李妍赤足踏在青铜盘上,广袖翻飞间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手腕。她跳的是自创的《惊鸿舞》,每一个旋转都像要冲破宫墙束缚,发间的金步摇撞出细碎声响,惊得梁上栖息的燕雀扑棱棱乱飞。刘彻觉得喉咙发紧,想起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马邑之谋前,望着沙盘上密密麻麻的军旗。
\"陛下的眼神,倒比匈奴的弯刀还锋利。\"侍寝当夜,李妍蜷在他怀里轻笑。她的指尖抚过皇帝眼角的皱纹,突然俯身咬住他耳垂:\"听说陛下喜欢天马?臣妾这就化作西域的风,把天马给您卷来。\"刘彻翻身将人压住,锦被翻涌间,他闻到她发间混合着龙脑香的体香,像极了敦煌壁画里的飞天。
椒房殿的日子过得奢靡又荒唐。刘彻命人从南海运来鲛人绡,给李妍做舞衣;让人在未央宫挖人工湖,只为看她乘船采莲。有次她故意把珍珠撒进浴池,娇嗔着让皇帝一颗颗捞,气得卫青送来的战报在案头积了三日灰。可每当刘彻要封她兄长李广利做大将军,李妍就用丝帕蒙住他的眼睛:\"陛下先听臣妾唱支新曲儿~\"
转折发生在太初元年的雪夜。李妍咳血的帕子被宫人发现时,刘彻正在批阅西域战报。他踹开椒房殿的门,看见往日明艳的美人瘦得脱了形,却还强撑着梳妆。\"陛下别过来!\"李妍扯过锦被蒙住脸,声音闷在被子里:\"臣妾现在这副鬼样子,您看了该做噩梦。\"
\"放肆!朕是天子,想看谁就看谁!\"刘彻气得掀翻妆奁。胭脂水粉洒了一地,像极了战场上凝固的血。可李妍死死攥着被角,任皇帝怎么发火都不松手。直到听见他脚步声远去,才松开手,露出满脸泪痕——她早从太医那里知道,这病好不了了。
临终前,刘彻又来探望。李妍把脸转向墙壁,声音轻得像游丝:\"妇人貌不修饰,不见君父。臣妾不敢以憔悴之容,坏了陛下心中念想。\"刘彻急得要掀她被子,她却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明黄锦被上,像绽开的红梅。\"陛下若念着臣妾,就多照拂兄长......\"话未说完,就没了气息。
葬礼办得极尽奢华。刘彻亲自设计的棺椁镶满夜明珠,送葬队伍排出长安城十里。可当他回到空荡荡的椒房殿,摸着李妍留下的琵琶,突然想起初见时她踏盘而舞的模样。那时候她眼里有光,哪像临终前躲着他的模样?他猛地摔碎琵琶,琴弦割破手指,血珠滴在\"北方有佳人\"的曲谱上。
后来,刘彻找来方士招魂。夜雾弥漫的承华殿,他看见白纱后若隐若现的身影,疯了似的扑过去,却只抱住一团寒气。恍惚间听见李妍轻笑:\"陛下又上当了~\"他惊醒时发现自己抱着石枕,枕边是她生前最爱戴的玉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征和年间,巫蛊之祸爆发。刘彻坐在甘泉宫,望着满地弹劾李广利的奏章,突然想起李妍临终的托付。他抓起奏章扔进火盆,火苗舔舐着\"通敌叛国\"的字句,让他想起椒房殿被烧毁的那个雪夜。当李广利投降匈奴的消息传来,他只是盯着未央宫的飞檐发呆,喉间反复呢喃着《佳人曲》的调子。
多年后,霍光按照遗愿将李妍配祭汉武帝宗庙。史官在《汉书》里写下\"实妙丽善舞\",却没提那个用生命算计帝王心的女子,如何在病榻上,用最后的气力保住家族荣耀。而未央宫的老宫女们说,每到月圆之夜,还能听见若有若无的舞曲声,像极了当年那曲勾魂摄魄的《惊鸿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