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干事拿着录音带,左右为难。
一旁的站长开口:“没事,换了吧。”
“好的。”
见王干事把录音带放进录音机里,袁莉莉脸色都变了。
“咔嗒”一声,王干事按下播放键。
林穗穗备用录音带里传出的声音清亮利落,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在房间里回荡。
站长握着搪瓷缸的手顿了顿,茶水晃出杯沿。
坐在一旁的播音员放下钢笔,身子不自觉往前倾。
“这声音和咬字……有点意思!”站长扯了扯嘴角,目光在林穗穗身上打量。
他以前也是播音员出身,对于这样的声音条件好,普通话又标准的播音员最是喜欢了。
眼见着他们对她的试音样本很满意,趁着余韵,林穗穗挺直脊背开口:“我叫林穗穗,之前在村里广播站播过通知,也跟着收音机学过播音技巧。”
但如果换上她自己后世学过的播过的,那就太多了。
对她来说,船厂广播站,已经是非常简单的了。
站长问她:“遇到突发状况怎么处理?比如停电、设备故障?”
“准备应急预案。”林穗穗答得飞快:“提前录好备用音频,停电就用老式扩音器,设备坏了就用嗓子喊。”
话音刚落,袁莉莉突然笑出声,花衬衫上的喇叭花随着抖动:“说得轻巧。林穗穗同志,你该不会真以为念几句稿子就能当广播员吧?”
她伸手抽出林穗穗的登记表,指尖重重戳在“学历:小学”那栏。
“咱们广播站,连扫走廊的李婶儿都是初中生!你一个小学学历的乡巴佬,谁敢让你当播音员?万一说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话,不是给我们广播站,甚至整个船厂蒙羞吗?”
众人的目光“唰”地聚到登记表上。
王干事推了推镜框,咂舌道:“这学历……”
几个面试官面面相觑,都有些犹豫了起来。
这年头,省城的普遍都能读到初中,今天来面试的,也有不少读过高中的。对比之下,她一个小学学历的,确实不太适合到广播站来。
林穗穗双手紧攥。
柳湾村本就是个封闭的海边村庄,教育水平比较低下。
加上原主一家人总是想着怎么把她嫁出去为好,根本不在意她到底读没读过书。
这个年代,只要嫁了人,生了孩子,再盼着自己的孩子结婚生子,就是完整的一生了。
至于学历,能对话,能认字,能算准公分和零钱,就够了。
对于现在到了省城的她来说,确实是个硬伤。
林穗穗深吸一口气,指甲陷进掌心:“公告上没写不许小学文凭的人应聘。能不能胜任,试过才知道。”
她直视着站长,眼睛亮得像淬了火。
“你都承认自己是小学文凭,怎么还有脸来应聘的?”袁莉莉指着林穗穗的脸:“广播站厂里传播信息的第一途径,谁会相信你一个小学文凭的人说出的话?我劝你,趁早回你的村里去吧!”
“站长,请问,可以把面试完成吗?”林穗穗声音沉稳:“我相信走完流程,您会对我的能力和我的人有所改观的。学历并不代表一切。”
林穗穗站在原地,有些紧张。
站长看了她两秒,把面前的牛皮纸信封朝着林穗穗推了推:“那继续面试,来抽题吧,即兴演讲。抽到什么念什么。”
林穗穗上前抽了一张,卡片上用钢笔写着斗大的“船”字。
这是要她用“船”为主题,即兴完成演讲。这对于后世的主持人来说,是必备的能力。
上大学的时候,她的即兴是排名全班前几的,她一点也不慌。
林穗穗捏着卡片的手指微微发紧。她在脑子里大概打了个草稿,闭上眼深呼吸之间,耳边仿佛又响起码头的汽笛声。
再睁开眼时,林穗穗的声音沉了沉,像是带着海风般的咸涩。
“船是海上的家。”
林穗穗顿了顿,想起在柳湾村的时候,她总是会送陆临舟出海,又盼着陆临舟回来。
她娓娓道来,讲了海上的故事,讲了等待的故事,还讲了柳湾村的现状和未来的盼望。
“总盼着船回港,因为船带回来的不只是人,还有活着的盼头。新鲜的海货能换粮票,破损的船板能当柴烧,就连甲板上的咸腥味,都能让守着灶台的女人红了眼眶。”
整个房间里,只有林穗穗柔软沉静的声音,仿佛带着他们去了一趟柳湾村,看到了那里的世事浮沉和烟火人家。
站长端起搪瓷缸要喝水的手停住了,袁莉莉张着嘴却发不出声,就连窗外的虫鸣鸟叫,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不知过了多久,厂长突然重重一拍桌子,震得搪瓷缸里的茶水溅出星星点点:“好!”
厂长拍了拍掌,旁边的几个面试员也都情不自禁地跟着拍手。
袁莉莉这时才回过神来,看着林穗穗自信好看的笑容,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
林穗穗一路回了陆家。
虽然袁莉莉一直在旁边坏事,但好在她的能力大家都看得见,林穗穗也很明显能够觉察到他们对自己的认可。
推开门,林穗穗没想到,所有人都已经回家了。
桌上摆满了菜,除了家里人,连陈叙也来了。
“陈大夫?”林穗穗意外地看向陈叙:“你怎么来了?”
陈叙职业病犯了,目光落到林穗穗脚踝上,嘴角勾起笑:“我怕你嫌弃我的医术,连着两天不来扎针,过来看看。”
“怎么会?”林穗穗脚踝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脚伤好得差不多了,又忙着广播站的事,所以才没时间去的。”
“所以我这不送上门了?”陈叙笑了下:“幸好跟我医术无关。”
“欢迎欢迎!陈大夫有空就常来!”见林穗穗回来,周瑾园立马张罗着:“你们都赶紧坐下来吃饭!”
林穗穗目光下意识扫过一旁脸色微沉的陆临舟,又迅速收回视线。
林穗穗点头应了,去洗了个手,回到餐桌前坐下。
正好坐在陆临舟和陈叙的中间。
她坐下的时候,周瑾园正往陈叙碗里夹了块红烧肉:“陈大夫年轻有为,我跟临舟爸爸都很喜欢你。看临舟在军校里交的都是你这样的朋友,我们就放心了。”
“是,临舟在军校也是一样的高冷,我很不容易才入了他的眼,跟他成为朋友。”陈叙半真半假地说。
陆临舟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夸张。”
饭桌上气氛很好,林穗穗低头吃饭,尽量当透明人。
可还是被陆临舟给抓到了。
陆临舟夹菜的筷子戳进菜盘里,看她一眼:“待会把收录机还给他。”
“哎哎!”陈叙连忙摆手:“我可不是为这来的。”
林穗穗想起那台“牺牲”的收录机:“那个,陈大夫,实在对不住,我把您的收录机弄坏了。我去找师傅修了,但是修不好……”
陈叙愣了一瞬,随即摆摆手:“小事!坏了就坏了,我平时也不怎么用。”
他凑近了些,又问:“听说你去应聘广播站了?结果怎么样?”
林穗穗想起站长他们的表情,嘴角忍不住上扬:“还挺顺利的。”
“广播站?顺利?”沈曼宁微微眯起眼睛,死死盯着林穗穗夹菜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袁莉莉就在广播站,以她性子,不可能就那么让林穗穗顺利完成面试的……
“是啊,还算顺利。”林穗穗往嘴里扒拉着米饭,头也不抬,语调平淡:“明天就出结果,希望能成吧。”
“没想到你还有这个兴趣,既然你想做,就去试试。我和你陆叔都支持你。”周瑾园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又往陈叙碗里堆了块鸡腿:“穗穗还是挺优秀的,是不?”
“当然。”陈叙笑着点头。
林穗穗沉浸在他们夸自己优秀的气氛里,一偏头,却对上陆临舟幽邃如墨的眸,凉得她差点打个冷颤。
这人真是怪里怪气的。
林穗穗撇了撇嘴,低头继续吃饭。
她不习惯被陆临舟这么盯着,吃了几口填饱肚子,就匆匆下桌了。
林穗穗去房里拿了陈叙的收录机,虽然坏掉了,“残骸”也还是得还给他,毕竟是他的东西。
刚进房间,陈叙竟然跟着过来了。
他“叩叩”敲了两声:“我进来帮你看看?”
林穗穗回头看他:“陈大夫售后工作做得不错。”
陈叙:“当然,我们开医馆,靠的就是个口碑。”
……
陈叙给林穗穗检查了脚腕的情况,帮她擦了药,就准备走了。
周瑾园催着林穗穗去送他,林穗穗心里又感激他惦记自己的伤,又抱歉弄坏了他的收录机,自然是要跟上去送了。
夕阳把院子染成橙色,陈叙推着二八大杠,怕林穗穗脚疼跟不上,他故意把脚步放得很慢。
林穗穗跟在他旁边慢慢走,也觉得这速度是舒适的。
陆临舟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周瑾园和沈曼宁正站在院子门口看着外面,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陆临舟在看他们,沈曼宁朝着陆临舟招了招手:“哥哥,你快来看!”
“怎么了?”陆临舟兴趣不大,开口问。
周瑾园笑得眼睛微微眯起来:“穗穗送陈大夫出去了,两人那模样倒是挺好。”
说完,周瑾园眺目看向那并肩走着的身影。
暮色里,晚风裹着咸腥的水汽漫过巷口,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从背后看,倒真有种配对又好看的感觉。
周瑾园不禁感叹:“他们站一起,倒挺合适。”
“是啊周姨!”沈曼宁手指着两人的背影:“多般配的一对儿!陈大夫看姐姐那眼神,都能拧出蜜来了!要是他们成了,咱们家可就有个大夫姑爷了!”